“是。”主簿脖子一缩,躲回人堆里。
三层楼高的庞然大物破开涟漪,驶向码头。船老大何曾见过这样高的画舫,雕梁画栋的,船脊都贴着金片,就知道开张吃三年的生意来了,目露金光,搓搓手脚,全然把还漂着的连翘翘忘个一干二净。
连翘翘蜷在木盆里假寐,五月里的日光羊绒一般温暖柔和,晒得她醺醺然,半梦半醒间,只觉天摇地动。她打着呵欠坐起身,人还懵着,眼前的一片片荷叶向她倒伏,木盆船下波澜起伏,几乎要把她晃下去。她仰起头,一座小楼似的画舫正往湖岸靠近,而她的木盆小船好似玉辇前的一只蚂蚁,眼看就要被迎头撞上,直直碾过去。
“连娘子,连娘子——”船老大蹲在栈道上,这才想起湖里还有个连翘翘,急忙抛一根粗麻绳下去,“抓紧了,快过来!”
连翘翘整个人都僵住了,像受惊的鹿,呆滞了一瞬,才匍匐身子,伸出胳膊去够那条愈漂愈远的绳子。
甲板上,雁凌霄端坐于官帽椅,左右有打扇的,有奉茶的,小朱子立在一旁,手持拂尘,跟前的官员们喋喋不休,说着玉湖自古富饶,人杰地灵。湖风拂面,隐隐听到岸边的动静。
“连娘子——!”
修长的手指支着额头,雁凌霄蓦地睁开眼睛:“何事喧哗?”
“启,启禀陛下,”随侍的小太监伸出脖子去看,“好像是刚才那位寡妇连氏落水了。”
“连氏。”雁凌霄薄唇翕动,低声重复一遍,就像勾紧扎在心头的刺。他勾起一抹讽笑,自己定是失心疯了,四五年过去毫无长进,冷声吩咐道,“派会水性的宫女和御医去看看。”
画舫靠岸,雁凌霄没让人走,玉湖镇的小官吏们就一动不动地杵着。一盏茶后,传话的小太监从码头跑上船,同小朱子耳语。
小朱子笑眯眯的:“陛下,人救上来了。御医说除了喝上几口湖水外没有大毛病,已经派马车把人送回去了。”
雁凌霄嗯了声,没把这起子小事放在心上,挥退一干啰哩巴嗦挣表现的官员后,独自上楼安歇,预定的宴席也给免了。
“朱公公,这……”有不明就里的,拱手向小朱子讨教。
小朱子抖擞拂尘,哼了声:“没听陛下说么?哪儿来的哪回去,什么人都往陛下跟前塞,大人们的胆子可不小。”
“公公误会了,没有的事!”县令抖若筛糠。
小朱子撇撇嘴:“陛下要在湖岸边过一夜的,闲杂人等尽快料理了,可别扰了陛下清梦。大人们请回吧,明日宴上再来请安。”
玉湖镇的官吏们垂手退下,州府的几位大人倒有尊荣与雁凌霄同宿在画舫上。下面的小官小吏不知情,他们却知道雁凌霄有过一位姓连的良娣。寡妇是次了些,但陛下既有怜香惜玉之心,他们做臣子的怎么能不闻弦歌而知雅意,为陛下分忧解难?
“去,差人请那位连娘子明日到画舫赴宴……就说,要为知州夫人裁衣裳。”
第50章 ??重逢
连翘翘呛了水, 当天晚上就发起热,脸烧出两坨醺红,唇皮怎么舔都干得生疼, 四肢像抽了髓, 怏怏地歪在迎枕上。
兕子哪见过她这般虚弱,趿拉木屐啪嗒嗒地端一碗蜜水来, 踮着脚够到床头:“娘亲,你喝。”
“娘,呜——”犀哥儿被兕子瞪一眼, 立刻捂住嘴,憋着两泡泪。
来帮工的金婶娘见了,啧啧称奇:“连娘子家的姑娘、小子真是孝顺,丁点大就会疼人。哪像我家那个, 生出来就是只小白眼狼。”
“婶子别夸他俩, 平日里也没少给我生事。”连翘翘咳嗽一声。
“这话就见外了。你养孩子精心,跟大户人家养少爷小姐也差不离了, 打量我不知道呢?依我看,连娘子也别太宠他们。街面上的娃娃能跑能跳, 等大了娶一房媳妇, 嫁个有把子力气的男人, 也就是你用心良苦了,还指望他们当贵人不成?”
连翘翘“哎”的应一声,金婶娘话说得糙, 但是为了她好。她自家认命了,心里却总想着, 万一哪日兕子和犀哥儿知晓身份来历, 可会怪她?
“娘, 儿子给你吹吹,吹凉了再喝。”犀哥儿鼓起脸,噗嘶噗嘶地吹气。
连翘翘摸一把他的脑袋,再搂过一团雪似的兕子,笑意温柔。罢了,凭她如何胡思乱想,再没有比如今更好的日子。兄妹俩是她的心头肉,谁来都抢不走。
金婶娘做完饭,顺手帮连翘翘扫了扫屋子,就回家去了,走之前还跟她说:“明日我要带公爹去州府看病,饭菜我留在灶上了,热过就能吃。要是点不着火,就让我家那小子过来帮你。”
“婶娘慢走。”连翘翘拖着病体起身,被金婶娘一把按回榻上。
“歇着罢!”
金婶娘笑着走了,连翘翘却开始发愁。她常在外为主顾量身裁衣,兄妹两个一向是花点银钱托付给街坊的金婶娘照看。婶娘不在,她就出不得门,只好跟着休上两天假。
正盘算着,小院的门被人敲响:“连娘子可在家?”
连翘翘听她声音耳熟,是相熟布庄的管事娘子,便披上外袍,虚掩院门问:“婶子,我受了风,有什么事隔着门说吧。”
“哎哟,怎么病了?”妇人唉声叹气,“连小娘子,我这可有个巧宗儿,州府那边来了人,说是知州夫人想请你去做身衣裳。你这病来的可不是时候啊!”说着,提脚就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