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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赵在组会上痛心疾首,怒斥群臣。
岳宁是首当其冲的一个,老赵指着鼻子骂他,“中央巡视组三月份刚到咱们市,你知道吗?你爷爷我一世清誉,就是你这个小兔崽子给败坏的,幸好老子从来不干违法乱纪的事,不怕他查。”
“你真长能耐了啊,岳宁,这就是你的办法?商繁这么教你的?还学会勾结别人躲监控了,牛逼坏了呗!老子早就知道这些二代没一个好东西,教出你这样的蠢货。给老子滚,检讨写完之前别让我再见到你。”
岳宁挨一顿训,麻溜地收拾东西滚蛋了。
边滚还在边思索林望的事儿。巡视组来得正是时候,他起码得找个机会先跟这位副校长见一面,可他应该上哪儿去找呢。
想不出来。
岳宁一手插兜,漫无目的地搭住吊环,坐两站公交,去商场里逛逛。工作日的上午冷清,适合独自整理头绪。他摁了一圈电梯,直上百货大楼的最高层。
在饰品店的外墙,岳宁一眼相中了那个悬挂的粉白色兔耳,耳尖上印着两朵小小的樱花。他信手捏了捏,长耳朵有知觉般竖了起来,怪可爱的。
要是沈银台戴上,肯定很好看,他想着,没怎么犹豫,径直摘下标签去柜台结账。
在等小票打印出来的半分钟里,一个陌生号码拨了进来。
不期然地,再一次听到商繁的消息,是在这个荒诞得宛如电信诈骗的语句里。
与想象中截然相反,岳宁并不感到惊诧,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商繁还是执意要选择他。他身上究竟有什么可以图谋的,就因为他是个好人吗?
手机对面青嫩的女声道:“喂,你好,岳宁先生吗?我们是那个,市第三人民医院的。商繁马上要进行清宫手术了,需要一位家属到场签字,你可以现在过来吗?我们的位置在……”
岳宁粗暴地切断了电话。
他盯着动漫锁屏看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把电话拨回去。
无法接通,提示正在通话中。
岳宁关掉通话,点开导航。
涌进拥挤的车流,抵达目的地。
他到的时候,商繁还没醒,麻醉的药力未过,昏睡在病床上,眉睫漆黑,更衬得唇色苍白,令人心惊,像个不能归去的游魂。
岳宁攒起眉头,眼尖地发现了露在被子外破皮的手腕。他小心地拨开商繁的衣襟,往里看了看,白皙的皮肤上遍布着不均匀的青紫瘢痕。这个人瘦了很多,肌肉的纹理几乎要消退了,骨头伶仃地突起。
医生瞥了岳宁一眼,提醒道:“不要碰,他右手刚打完石膏。”
岳宁一愣,“他骨折了?”
怀着孩子还玩这么大,这不是活该找死么?
岳宁冷笑了一下,甚至有种冲动,把人从床上拽起来问问清楚,是不是脑子有病。就算想死,也没必要赖着别人不放吧!
“旧伤了,和上次在同一个地方,”医生低头沙沙地写病历,“你们家属平时多注意点儿,再来一次他这条胳膊真别想要了。”
岳宁没应声。
医生奇怪地看他,“你不是他孩子的父亲吗?”
岳宁漠然道:“不是。”
“那你是他的……?”
“学生。”
医生听懵了,迟疑片刻,还是例行交待道:“他之前在拘留所待的时间太长,身上的伤一直没有得到及时的处理。尤其是这一次的死胎,导致子宫内膜过度受损,以后应该很难再有孩子了。”
岳宁怔了怔。
“什么?”
他不解地问:“拘留所?他犯了什么事?”
“你也不知道?你不是他学生吗?”医生显得比岳宁还要错愕,“具体的情况我们也不清楚,只能说人从那边拉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
“听说他被铐了五天,而且……”
医生没有说下去。
医者仁心。
眼前的一切无法作伪,即便真是罪犯,在罪行宣判之前,也不该受到如此的对待。
医生叹了口气,合上文件夹,把签字笔盖好,挂进胸前的口袋里,“当我没说吧,我们不是法医,不负责验伤这块儿——你好好照顾他就行,记得到窗口交一下费。”
医生拍拍他的肩,走时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内,岳宁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
他像个傻子,像个冤大头。
哪有人成天被迫收拾烂摊子,他什么都不知道,商繁什么都不说,凭什么能心安理得要死不活地躺在这里?
岳宁只是个正常人、普通人,是穷则独善其身的那个穷,他自己都还是个学生,有自己的生活要过,别人的苦衷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可他竟然觉得痛苦。
他觉得商繁一定非常痛苦。
日光斜照进病房,落在这个人毫无生气的脸上。他生得好看,连这种时候都好看,眉骨高挺,有饱满的额头。
岳宁失神
', ' ')('地碰了碰他冰凉的脸颊,指腹抚过起皮的嘴唇。
商繁在睡梦中蹙眉,似乎感到不适,左手按住岳宁的手,虚弱而冰冷地吐出两个字,“滚开。”
他要醒了。
全麻之后的人,浑身都是软的。岳宁被他柔柔擒住手腕,像撞破了一桩欲说还休的心事,恼怒地打掉他的手,冷冷道:“睁眼看看我是谁。”
墨黑的睫毛颤了颤,商繁困难地睁开眼,像是承受不住亮光似的,反复了好几次才聚焦。
岳宁抱着手臂,说不出是耐心还是冷漠地看着他。
“岳宁?”商繁喃喃地说,“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让我来的么?”岳宁哂笑,无情地打碎他的妄想,“你让我来,家属签字。”
他重重地咬着“家属”两个字,仿佛在讽刺商繁的自作多情。
商繁的眼神蓦然清明,整个人因失血而惨白,憔悴地笑起来,“这样啊……麻烦你了,回去忙吧。”
他以为这是召唤兽呢?
岳宁没接他的话茬,“你为什么会进拘留所?”
商繁霍然看向他。
“为什么回春山,为什么瞒着我,这身伤怎么来的,你接近我的目的又是什么,总不可能你真这么人尽可夫,喜欢被自己学生搞吧,嗯?”
一连串问题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商繁按住太阳穴,感觉那种症状又回来了。他扛过了五天的折磨,却输在岳宁手里。每一个字的发音他都听得很清楚,但他听不懂岳宁的意思。
“岳宁……”他想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想好了再说。告诉我实话,或者我现在就走。”
岳宁没再使用敬称,“事无不可对人言,商繁,像你这样虚假的人,怎么敢觍着脸要求别人的真心,你摸着良心问问,你配吗,你算个什么东西?”
商繁眨了眨眼,眨去一层水雾。他听不太懂岳宁说的话,但能从语气里辨认出明显的厌恶和嘲弄。
没有办法解读句意的恐惧感,使得话语中的恶意被放大了千万倍。
他不能自控地陷入漩涡,穷尽每一种可能,猜测岳宁是怎么发泄着对他的恨意,他身上的每一点,他们相处过的每时每刻,如何不堪忍受,令人作呕。
总有一些噩梦要成真,是哪一句成真了?
“卖惨不会一直管用,”岳宁没等到回答,同样心灰意懒,“我要走了。”
这句话商繁听懂了。
模糊中生出癔症,似乎他还没离开拘留所那间不见天日的小屋,警棍挟着电流重重地击打在背上。他试图从手铐中挣脱,剐蹭得手腕血肉模糊。
他想,他出不去了,没有人会握着他的手穿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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