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上她断断续续地把两个小时前在路上的事情说了。她坐着地铁一路到了轻轨车站都没法冷静下来,只能一直告诉自己,轻轨实名制购票,王思东绝不可能进站乘车,这才勉强撑过车程。
但她总是觉得有一道毛毛的视线一直盯着自己,她变成一只惊弓之鸟,一点风吹早动就寒毛倒竖,仿佛浑身淋满冰凉汽油,只要一点火星就会爆炸。
直到她扑进盛之旭的怀里,才有人给她的肺脏打开一道窗。她先前的呼吸好像都是假动作,氧气是虚的,胸腔是闷的,身体是死的。但挨上他的那一瞬间,好像终于有活力从他的皮肤里渗透过来,她才终于解了千斤的负荷,不用紧闭双唇,变回能说话能哭泣的女孩子。
易晚第一次没了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感,第一次承认原来有人陪伴,真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盛之旭不知道她在想这些,只是问她到底确不确定那人的长相,又去检查她的衣服书包,最后他说:“我觉得还是要跟警察说一声。”
万一是真的呢?王思东只是碍于青天白日和车水马龙,不敢当街出手伤她,那下次呢?
易晚当时真的吓坏了,本来就看不清楚,现在也想不起那人的脸到底什么样。但她还是听了盛之旭的,用自己的电话报了警。
挂了电话,车也到医院了。有时候易晚会想这些挣扎好像一点用处也无,她已经很累了,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盛之旭打开车门先迈了出去,手挡在车门的檐上怕她撞了头,另一只手来牵她,见她还没反应,犹豫一秒还是唤她:“晚晚。”
她回过神来,把手交到他手心里,任他拉着自己走在阳光下。
妈妈已经转回了呼吸科病房。还是那个熟悉的病区熟悉的床位,推开病房门前,盛之旭停下脚步,易晚却握紧了他。
他们一起走到病床前,端详着熟睡的妈妈。
几个月前受过的伤,从外表上已经看不出来了。但易晚知道,每次跟她打电话时,妈妈的口齿已经不利索了,一句话要努力一阵子才能说完。而此时床边也依然放着助步器,说明她走动的时候还是有困难。
易晚没有哭,只是轻声跟盛之旭说想在这里待一会儿。盛之旭点头,搬了条板凳过来,两人坐在一起,听着心电监护仪平稳的电子音。
妈妈似乎是睡梦里感觉到什么,很快就醒了过来。“阿晚?”
易晚心酸,却力图笑得自然:“妈,我放假了。”
妈妈一喜,嘴上还是先数落她:“哎哟你,你都不先打个,打个……电话给我。”说完又去觑盛之旭,一脸明知故问的茫然:“这个,这个又是谁喏……”
少年直接站起来给她鞠了个躬。易晚有些不好意思:“唉,他上次也来过的,是我高中同学……”
“阿姨您好,我叫盛之旭。”语毕,附赠一个招牌闪亮笑容。妈妈低声笑起来,但很快就开始咳嗽。易晚上去给她拍背,妈妈只是摇头,干枯皲裂的手握住她,扎得易晚心里疼。
“你们关系,关系好……好吧?阿晚你……有没有给人家……阿旭添麻烦啦?”
盛之旭连忙摆手说:“没有没有!是我给她添麻烦……”易晚摇头,把妈妈肩膀搂紧:“妈你讲什么呢,我是那种麻烦人吗?”
妈妈像是怕她念,把头一偏,自己先嗬嗬乐出声。但她很快又叹起气来。“我知道,阿晚你是好的,阿旭也是,是好的……麻烦人的,是我……”
顿时所有人的嗓子都被掐住了。
盛之旭有点着急,但又找不出什么机灵话,正憋得要出汗,妈妈对他招了招手,松开易晚,艰难地抬高手臂,但也只能够着少年的肘弯。
“阿姨知道你是个善人,咳咳……”不顾易晚又使眼色又阻止,妈妈攥紧盛之旭的衣袖,仿佛那是一把航行缆绳,直把他扯得往下弯了弯腰。“劳烦你多照看着阿晚,阿姨先同你说谢谢了……咳咳咳!”
易晚拉也拉不住,只能蓄着眼泪喊:“妈你这样很丢架啊……”
倒是盛之旭十分严肃,半蹲下去看着病弱女人的眼睛,认真道:“这不叫劳烦,阿姨,我应该的。”
看着妈妈一脸如愿以偿的欣慰,易晚知道她误解了他们的关系,盛之旭应该也知道。但两人当然不会此时拆穿一个母亲的寄托,她一生过得艰难,没必要再让她雪上加霜。
或许……看着妈妈又躺下休息了,易晚垂眼望着她和盛之旭交握的手,麦色迭上玉色,温暖包裹冰凉。
或许,她之所以带他过来,潜意识里就是希望有刚才那一幕吧。
我真是狡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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