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故去后最快活的三个月。
她以为自己从此有家可归,有心可依。
直到入京后,见到他那位身份高贵的心上人,她才知道一切的真相,知道自己暗自庆幸他失忆造就他们相遇相爱的心思有多卑劣。
最后一丝落日余晖彻底消失在云层里,她的眼前也变得混沌不清,疼痛蔓延全身,她感到身体仿佛在裂开口子,可极端的疼痛主导一切,她又疑心只是幻觉。
隐藏在暗处的一位暗卫问领头人:“已过一刻有余,还要再等吗?”
领头人望着远处青砖上躺倒的少女,药物作用下她的皮肉开始溃烂,血肉和衣物粘在一起,十分可怖。
“殿下吩咐过,血海棠的药效持续两刻钟,前一刻钟是痛,后一刻钟是烂。务必要等到她全身溃烂死去才能回去复命。你难道要忤逆殿下的意思?”
暗卫自知多嘴,悻悻退下,想起殿下那句“商女福薄,侥幸做得几日淮王妃,已经把她余生的命数耗尽了”,心中暗叹,这前朝秘药果真可怕,也不知这女子犯了什么错事,惹得殿下动怒至斯,非要一个如花似玉的娇艳美人如此丑陋地死去。
沈曦云眼前涌出血雾,气息微弱,她真切感受到死亡的迫近。
此刻,她悔不当初。
她想,倘若冬至祭扫那日,她没有走小路下山,或是倘若救下人后,她和他保持距离,没有着迷于他如玉的眼眸,抑或是,倘若她能早点认清形势,积极让他恢复记忆,在江州和离。
她都不会挨到入京受困,有今日这一场死劫。
血色侵占她的全部视野,曾经纤细白皙的手指已经溃烂到见森森白骨,她在幻梦听见脚步声,从一片血色中望去,竟望见推门而入一身喜袍的谢成烨,他笑得温柔和煦,恰如记忆中那成婚后三月光景里的样子,爱她,亦通过她的眼爱另一个人。
她自嘲死到临头竟然还想起他,怨不得自己一路糊涂走到今日这般田地。
这段她用卑劣心思趁人之危强求来的缘分终究是叫她自食恶果,所以她对着幻想里的谢成烨,只空空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带着释怀和坦然,余下也没有旁的想说。
若有下辈子,她绝不愿再跟他扯上半点干系。
眼前的血色消失,周遭归于黑暗。
她似回到十三岁那年,午后她歇在娘的药庐里,闻着阵阵药香打盹,醒后她赖在娘怀里撒娇。
爹在前厅和管事们对完帐后过来药庐,接她和娘去用些伙计新采购的莲子桂花烙以及果子露,她左手牵着爹,右手挽着娘,蹦蹦跳跳往花园去。
十六岁以前,她是江州城富商沈家的掌上明珠。
十六岁以后,她是无父无母再无亲故的孤儿。
沈曦云眼角淌着血泪,朦胧中见爹娘对着她笑,唤她乳名“窈窈”,伸手说带她去吃雪花酥。
她露出这噬骨焚心极为难熬的两刻钟里第一个笑脸,答道:“爹娘,你们来接我了。”
如今沈曦云在这世间,既无父母,又没夫婿,更绝儿女,孜然一身,困于方寸斗室之间,犹若笼鸟,不如归去。
天幕沉沉,把什么爱恨情仇、喋血朝廷统统吞没进黑暗里,只别院正门走进的第四十七块青砖上,两道身影重叠,久久不曾分离。
第2章 和离最要紧的一个念头:她想……
江州城,西正街。
虽还未出年节,沈家下面坊市已洒扫庭院,拂拭几案,门楣悬红,楹柱饰彩,挂起今日即将开业的牌子。
往常正月初六开张,今次因着东家定在初八成婚,特意新发了赏银,推迟到初九开业,好叫管事们能来参加婚宴。
唯独里坊的刘管事,昨日被家事绊住手脚没去婚宴,只得今晨拎着份多添的贺礼到沈府赔罪。
景明从门房那得来刘管事来访的消息,急匆匆从院子冲到正屋外头,问春和:“小姐和姑爷还没起吗?”
春和用手势示意让她小点声儿,压低嗓子回答:“没呢,小姐姑爷成婚后的第一日,才巳时三刻,急什么。”
景明清咳了声,想起自家小姐往常贯来是晚起的,也就月余前新姑爷在府里养伤时,小姐才日日巳时起,是她想岔了。
长安瞧见屋前夫人的两个丫鬟嘀嘀咕咕,颇为好奇,移着脚步挪到跟前想听,被两人发现反得了个训诫。
“你既是姑爷从外头新聘的侍从,老实伺候便是,天天东张西望做什么?”
长安挠挠头,怀恋起和永宁一起伺候主子的日子,虽然那家伙是个锯嘴葫芦,好歹是个伴,不像现在被安排只自己一人侍候主子,想讲话八卦都没处说。
细碎的絮语飘进屋内,一点点唤醒沈曦云的意识,可身上感受到被炽热体温包围,分外温暖,引人入睡,她迷迷糊糊伸手又贴近热度的源头。
直到她摸索时迷瞪着眼微微睁开一条缝。
眼前竟是一张俊美无俦的脸。
嘴角噙着笑意,深邃的眉眼染上几分温和,衬得更加迷人。
可惜已迷不到沈曦云。
她蓦然清醒,凭着本能反应把自己从他怀抱里挣开,裹着锦被缩到床角。
随后,感受到模糊记忆逐渐清晰,从她如何着迷于谢成烨,到她入燕京后得知他失忆错认人的真相,直至最后被困在别院,喝下他送来的毒酒,一点一点,凿开她的脑袋灌进来。
“阿烨,我心悦你,你喜欢我吗?”
“今日元宵,我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我和阿烨相伴到老。”
“淮王殿下何等尊贵的身份,一个在民间做低贱活计行商的女人,怎配为殿下正妻。”
“王爷昨日行冠礼,向圣上陈情,将沈小姐降妻为妾。”
“若有下辈子,她绝不愿再跟他扯上半点干系。”
……
刚刚的推搡举动和无比真实的记忆交织在一起,她掩在锦被下的手微微颤抖,尽管身下床铺龙凤红绸的触感极为真实,她仍带着几丝不可置信试图用指尖触碰被推开后表情错愕的男人。
谢成烨毫不躲避,任由她有些许凉意的手指触上他的脸颊。
可一触即分,他感觉少女跟只处在惊吓状态的猫似的,想用爪子挠一下眼前的物件,发现是个活物又跑开。
他追上她迅速后退的柔荑。
谢成烨有些疑惑她的态度,用宽厚的手掌包裹住她的指尖,撑起身子,向她迫近,闻到小姑娘身上的如蜜桃般的甜香,忆起刚刚她惺忪睡眼迷糊可爱的模样,笑问,“窈窈,你这是怎么了?”
沈曦云如梦初醒,看着帷幔上她一针一线亲自绣的交颈鸳鸯戏水图,发觉自个似乎回到了过去。
成婚后的第一日,没有中毒,没有囚禁,完完整整躺在江州沈府自个卧房的架子床上,谢成烨更和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