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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待两人行至天华宝斋时,里头早已宾客满满,掌柜的满头大汗跑出来接驾,一张脸笑开了花。
“小王爷有礼啦!少东家,您终于来啦,有好几个买家想出大价钱让您割爱呢。”
“这批大菀的宫廷珠宝不卖的。”雎星野不以为意,“多少银子都不换。”
雎家从没缺过银子。
“是这理儿,可周夫人想要以物易物,她带来了一块宝玉。”掌柜陪着笑脸,“小的们哪里识货呢,还请您去鉴赏鉴赏。”
雎星野来了兴趣,拉拉萧衍的衣袖:“一起去瞧瞧吗”
“你去,我自己转转。”萧衍对珠宝玉石兴趣并不浓厚,来天华宝斋,也只是给雎星野面子。
掌柜的忙招呼来三五个小厮,命好好伺候。
“衍哥贴身侍从都不带,稀罕你们几个小瘪三。”雎星野对此表面功夫不屑一顾,毫不留情的嘲讽,“好了,该忙的去忙吧。”
他又含笑望着萧衍,一双狐狸眼漂亮又狡黠:“若是你看上什么,尽管找我讨要,别人要我不给,你要,我定是肯的。”
“油嘴滑舌。”萧衍嗤笑道。
两人在天华宝斋分道,雎星野在众人簇拥下上了二楼雅间,萧衍在一层阁楼无人处转了转,心中盘算着与雎老爷谋划的大事。
“小王爷。”忽然,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萧衍抬头一看,是穆执。
只见他一身蜀绣青衣,金冠束发,手持一柄折扇,浑身上下透漏着儒雅的书卷气。
“您无人相伴吗?”穆执四下看了看。
看来他并不知晓,天华宝斋的幕后东家是雎星野。
“你不也是?”萧衍反问道。
穆执莞尔一笑,春风化暖,赏心悦目:“难得缘分,不如一道同游吧,在下对大菀的过去略知一二,给您当个陪客解解闷也好。”
两人一起在天华宝斋转了转,穆执瞧出萧衍对这些古董珠宝实在不感兴趣,遂提议去东临园逛逛。
这正合萧衍的意,两人一同走出天华宝斋,雇了辆车直抵东临园。
天朗气清,万里无云,东临园目之所及皆为青山绿水,视野开阔,莲叶亭亭玉立湖面,风送荷香,沁人心脾。
“听闻雎大公子在妲族被行刺,至今昏迷不醒。”穆执轻摇折扇,风流倜傥。
“你倒关心他。”萧衍漫不经心望向天边潋滟的水波。
“在下是关心您。”穆执侧头看萧衍俊美又端华的眉眼,忽地想起在冰天雪地的草庐之中,身中情毒的萧衍所做的荒唐事,心一点点热起来。
“你是皇祖母的侄子。”萧衍直截了当道,“我凭什么信你?”
真是薄情的少年人啊。
“您仅靠血脉识人吗?”穆执反问,“楚峥只是区区将军之子,您为何又重用他?”
“你与楚峥不同,你是穆相的爱子,皇祖母疼爱的侄儿。”萧衍不带情绪道。
太后和穆相都是站在皇帝与太子一边的。
“我与爹爹的执政意见相左。”穆执嘴角勾起温润笑容,缓慢道,“也不在乎荣华富贵,血肉亲情。”
萧衍有些意外瞧他一眼:“那你与何人政见相合?”
穆执郑重道:“夜卿皇。”
“哈。”萧衍被逗笑了,“他只是个三品文官,谈何政见!”
穆执也跟着笑了:“小王爷,或许您并不了解您的正君。夜兄曾作‘百禽赋’,讲的是如何让百禽在林中和睦共处,暗讽时政,内藏他的政治主张,可惜观点太过荒诞,众人引以为笑话。”
萧衍自然没读过那篇赋,并未接话。
“纵观整篇,诸旨归一。”穆执自顾自道,“庶人与天子同样尊贵。”
短短数字,如雷贯耳!
“荒谬!”萧衍眉宇皱起,毫不留情的训斥,“简直大逆不道!”
穆执面色不动,双目炯炯凝视:“您重用楚峥,接纳青州军,本就荒谬!当年您的母妃,方家大小姐,贵为皇后之选,尊贵无双,却辗转民间数十载,济世救苍生,您身子里留着她的血——”
“闭嘴!”萧衍如同被踩到逆鳞的狮子,面色阴沉下来。
威压犹如实质迎面扑来,如一只无形的手扼住穆执的喉咙,他面色苍白,额角留下冷汗:“是在下失言了,小王爷息怒。”
萧衍心底最深处被狠狠戳了一下,兴致全无,厌恶的扫了穆执一眼,转身迈步离开。
“小王爷。”穆执暗悔自己太心急,忙追了上去,满脸歉意,“在下万不该冒犯先王妃,请您降罪。”
萧衍不理他,反而加快了脚步。
真是太任性了。
当初草庐中失忆的世子爷是多么可爱啊,穆执恍惚的想着,只好将姿态放得更低,软声哀求:“在下是来效忠您的,并非……”
“效忠?”萧衍玩味的重复了一次这个词,好整以暇看向穆执,“跪下。”
', ' ')('穆执一怔,没什么犹豫,撩袍屈膝跪地,仰头直视面前尊贵而俊美的少年。
他气质极好,一身儒雅的书卷气息,即便跪着,也没有半分卑贱与臣服感,倒有种风清月朗的铿锵气度。
“我与你爹是同一种人。”萧衍冷淡开口,“你所求的注定一场空。”
“凌霄真人是您的母妃,夜兄不远万里嫁入王府,这便是天意。”穆执眸中是坚定不移的执着与睥睨四海的云淡风轻,“若天意负我,我愿粉骨碎身,以证大道。”
“你约我来,就是为了空口白话的表忠心?”萧衍挪开目光。
绕树三匝,终得枝可栖。
穆执对此行十分满意,面露笑容:“妲族大首领传书陛下,希望借陛下兵力铲除二首领,平定妲族内乱。为表诚意,他不日即将进京面圣。”
妲族大首领主张与南明和平共处,二首领主张扩大妲族领地,屡掀战乱,刺杀雎大公子也是二首领的手笔。
萧衍挑挑英俊眉宇:“我并不知晓此事。”
“在下是穆相之子,太后爱侄。”穆执将萧衍说过的话重复一遍,轻笑道,“小王爷不在宫中,宫廷秘信未必都能知晓。”
一句话,点破迷津。
愿为心中政道,背弃家族,背弃天子,萧衍抬手虚扶他一把:“起来吧,你真是个无情人。”
却任是无情也动人。
“是。”穆执拂去膝上微尘,站起身,眼波流转意味深长扫一眼萧衍,“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日薄西山,两人沿湖往回走,半途见湖中一对鸳鸯浮水嬉戏,羽翼斑斓,易趣横生。
出了东临园,两人在夕阳下分道扬镳。
回了王府,萧衍和沈从衣在剑池阁一同用了晚膳,然后踏着月色走进定王爷的书房。
书房内灯火通明,不少下人捧着笔墨进进出出,见到小王爷,纷纷躬身问安。
定王爷的两位侧室也陪伴在旁,平素花枝招展奢华优雅的姨娘们,今日白衣素服,云鬓间仅缀绒花为饰,玉手研墨铺纸,忙得不亦乐乎。
萧衍看这阵仗,才忽然想起一件事。
“你来了?”定王爷抬头看了看儿子,搁笔吩咐,“你们先下去。”
“是。”众人纷纷领命,安安静静的退下,只剩下满书房的符文经纸。
萧衍随手取过一张小笺,上头抄录的是悟真篇,劝人修身养性的话语。
当一生戎马的定王爷开始违背本性执笔抄写道教经文的时候,便是已故的定王妃忌辰将近。
定王妃是王府里最隐秘的禁忌,有传言定王爷极爱王妃,不忍回忆往昔,故严命所有人不许提定王妃的事,有违反者,轻则掌嘴,重则杖杀。
萧衍自幼丧母,并未体会到娘亲疼爱,对母妃的印象,大多数自爹爹和外公的叙述,以及私下里贺兰佑偷偷与他讲的。
定王妃殁了十八年,定王爷依旧拔不出心口尖刺。
王府不准提及先王妃,生辰死忌亦不例外,只是每到先王妃忌日,总有不少道士姑子僧人远道而来,在定王府门口席地而坐,诵经为念,给他们发一些符纸经文,慢慢也就散了。
“爹,抄了这么多年,您的字也没什么长进啊。”萧衍拎着一张经文道。
“少贫嘴。”定王爷瞪了儿子一眼,起身携萧衍坐在一旁的罗汉塌上,“你准备准备,早日去虞安封地巡查吧。为防止别有用心之人,你挑一支军队护送你过去,神策或天印军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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