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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予说是要找杨炎幼清,又是气头上,脚步走的奇快。
可怒走几步后却停下,手提灯笼茫然无措,是不知道该去哪里找,想这行宫如此之大,道路如此之幽深,要想找一个人属实很难。
可杨炎幼清又能去哪里呢?想这前后没多少时辰,也许就在附近的殿内。
蝉予孤零零站在昏暗青石板路上,杨斐没有追上他,前面也没有寺人,四周宫墙高耸,头上浓云蔽月,脚下烛火闪动,黑洞洞之中,仿佛天地浑然一色,人间只他一人。
蝉予呆楞在原地,不禁发抖,蓦地,斜刺里走出一队人,手提蒙纱灯笼,幽香顺着烛火飘散出来,这一行人悄无声息,只有软底的缎面鞋底有轻轻的沙沙声。
蝉予侧身让路,这一行人却是停下,一辆辇停在蝉予面前。
蝉予抬头,只见一华服男子歪坐在辇上,透着酒气。
因天光晦暗,蝉予瞧不清他,可他却瞧出这人是蝉予。
“你是……”那男子指着蝉予,一开口酒气更浓了;“杨炎家的那个?”
蝉予听他声音辨出,这是老尹候的嫡孙——杨冕,刚刚在大殿内站在老尹候卧榻右侧,他夫人的金镯子还被老尹候一把撸了下来,套在了杨炎幼清的腕子上。
“你跑得够快了,”杨冕扭头望来时路,闲闲道;“下手可是真野,我儿的头上被你打出好几个大包。”
蝉予登时有些不好意思,再次施礼致歉,同时觉得他语气中无有责备的意思,又有些纳罕。
“你干什么去?”杨冕问,他酒气随重,说话却没有醉意。
“去……找我义父,”蝉予实话实说。
“你怎的就和杨炎家混上了?”杨冕没头没脑的问,似乎还夹带了责怪;“当初……也不在门外多等几刻,我那日外出,若是碰上我在府上,还能叫你进不了门?”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听的蝉予似懂非懂,心说他指的是……我刚来常州在太子府叫门的事吗?
什么意思?杨冕也住在太子府?
想想也是,杨冕是老尹候的嫡孙,自然也是太子的嫡子,住在太子府中也正常。或许是因为太子死后,老尹候迟迟不立太子,所以这兄弟几人虽成了家,却谁也不肯搬出太子府。
“你可还记得我?”杨冕又问。
“我知公子是……”蝉予话没说完,就被杨冕打断。
“我问你可还记得我?瞧你见我一点眼色也无……你10岁那年我去过息州,那时你瞧着还懂些规矩,怎的现在跟个木头一样?这凌妙儿属实不懂教子啊,愚钝的连半点风浪也做不起来!”杨冕感叹。
蝉予听罢,头垂的更低,双眼大睁盯着地面,脑中飞速搜寻,隐约记得几年前……有一贵客突然到来,凌妙儿特意熟悉打扮了迎进来,带入房中详谈,蝉予被挡在门外。
当时他还以为是个熟客,只是好奇为何如此面生,便扒着门缝往里望,瞧见衣衫整齐的凌妙儿巧笑倩兮,给这位贵客剥橘子,桌子的另一角,坐着吃橘子的弟弟……
若真是接客,怎的弟弟也在里面……?
蝉予当时不解,遂记忆犹新,现在被杨冕一句话点醒恍然大悟,原来……那人人就是杨冕!
这几年一直不断的汇钱,怕也是杨冕吧?
怪不得他认识自己,却没认出……
“恕侄儿愚钝……未能认出叔叔……”蝉予含糊着说。
杨冕瞧他驼背弯腰,是个松散的个子,全无刚才打架时的勇猛,就觉得此子窝囊无能,又因为被杨炎幼清认领走,也没什么价值,便收回眼神,示意寺人继续前行。
“这地方,莫久留,你既已姓了杨炎,便与这里再无瓜葛,早走为妙。”
蝉予一直保持着弯腰施礼的姿势,直到这队人消失在黑暗中,仿佛他们从未来过。
等蝉予再站直身体,额头后颈已出了一层汗。
还好此时天黑灯暗,若是青天白日里四目相对,怕是能被杨冕瞧出个端倪来。
“哥哥!”
蝉予闻声回头,杨斐带着他的侍从跟了上来。
“刚才……那可是冕叔叔?”杨斐问。
“是,”蝉予简略回答。
杨斐看蝉予寡言少语,便识相不再详问;“哥哥走的太快,让弟可是好追啊,若是哥哥想找我父亲和公子云端,我到知道他们可能去哪。”
蝉予闻言抬头看他,眼神闪烁。
“我幼时,也跟着父亲来过几次行宫,也见过公子云端,他们都爱去书房研究字画,虽今日天色已晚,但咱们前去看上一看,兴许就在呢!”
杨斐说得轻快,口齿清晰,自然而然的有说服力,蝉予不疑有他,端着灯笼与他并行,前去书房。
书房内,杨炎幼清与杨铎真在里头。
刚刚众人抬着老尹候去篝火旁,一只手突然抓住杨炎幼清手腕,他不用看便知道是谁,那人在他耳边低语了个地方,便撒手离开,挤入人群。
', ' ')('杨炎幼清心里纷乱,想着兄长阿姊都在,便招呼也不打一声独自去了书房,等了大约两柱香的时间,一人推门而入,便是杨铎。
瞧见他,杨炎幼清的心儿便狂跳不止,一边嫌弃自己不中用的犯贱,一边抑制不住的痴望着他。
杨铎换下了官服,只穿着单薄深衣,他对外在并不重视,终日素面朝天,除了大的场合,他的衣服永远是单调的深衣,顶多加个罩纱。
杨炎幼清见了他,立刻低下头,撸下那个金镯子;“这个……你替我还给公子冕,就说幼清无意得罪,尹候糊涂了,我可不能糊涂……”
杨铎接过镯子瞧了瞧,塞进怀里;“大父他……也糊涂,也不糊涂。”
杨炎幼清听闻这话,抬头看他,屋内一灯如豆,摇摇曳曳,淡淡黄光勉强照亮杨铎半张脸,他目光深情,嘴角微翘,忧郁温雅,皆不足以形容他丝毫气质。
“还不糊涂……将我认成女儿,还在这么多人面前赐婚……实在是笑话,”杨炎幼清回忆起刚才画面,脸上不觉有些热。
“若是真的,那也是一桩美事,你是女儿,嫁我不正好?也助尹炎两国世代交好,”说罢,杨铎脸上的笑慢慢淡去,只感叹;“若是真的……也好啊……”
二人至此默默无言,虚妄越是美好,现下越是无奈,杨炎幼清容易陷入美好虚妄无法自拔,他自知这一点,便强自镇定道;“五哥哥叫我何事?”
“哦……也无什么大事,”杨铎重又恢复笑容;“今日看到盼……蝉予了,竟是大变样,瞧着体面极了,个子也高,倒是你清瘦了些,这孩子要是真回我这里,许是还没你养的好呢。”
“回不回去,也看五哥哥的意思,”杨炎幼清瞧着四下无人,便说了实话;“那日认领宴席摆的大,其实也存了私心的,名录上我和蝉予都未按指印,也未让他入杨炎家族谱,若是论起来,他还是五哥哥的庶长子……”
“啊!?”杨铎大惊,四下张望后,他贴近杨炎幼清低声道;“你怎的如此大胆!?当着这么多人面做手脚!!你……还有谁知道此事?”
“三叔知道些。”
“哎……你!你怎的这么胆大!”杨铎一改刚才的柔情,无奈又焦躁;“你怎的让他知道了!”
杨炎幼清凝眉注视着他,只觉得一颗心在疼;“三叔常年在封地,为人豁达重情义,自然会保守此事,为何不能让他知道?我这样做……也是为五哥哥着想,想你长子杨闵是别人血脉,次子杨斐还不知是不是亲生,这蝉予……”
“杨斐当然是我的血脉!”杨铎像是被人冒犯一般,强调;“杨斐当然是!我有他足以,所以我从未怀疑蝉予出身,他是或不是都无所谓,我有了杨斐即可!你也不必为我留着蝉予,且不说他是不是我的种,就算是,他也是庶出!于我来说没有任何用处!十一弟,你若真的心疼哥哥,就好好收着他,别让一片好心害了哥哥啊。”
“蝉予……我只是想……若是有个万一,这两个孩子都不是五哥哥的种,那还有个蝉予能延续血脉,”杨炎幼清倔强的说完刚才的话;“我只是想帮着五哥哥保护这条血脉罢了……”
杨铎深深一叹气,痛苦的闭上眼,满腹的牢骚怨气无处可发,这十一弟可爱是可爱,也是真的满心都装着自己,只是这一阵一阵的犯倔,心眼儿比藕还多,总是暗自下些致命的决定,真真是让他大为光火,还不好出声斥责,怕他寻死腻活去。
杨炎幼清知道自己这一举动引来了杨铎的不满,可他也满肚子委屈,他完全是为他们杨氏着想,如若杨斐是杨铎的亲生儿子,那蝉予就继续待在自己身边,就算没有入族谱,以后也能衣食无忧当个富贵闲人;如若杨斐又是高瑱与情郎所生……那蝉予便是杨铎唯一的骨血,到时候他回归太子府,也无后顾之忧,这横竖都是对杨铎有利,怎的他就如此焦躁不安呢。
“算了……”杨铎最终妥协,上前一步松松搂住杨炎蝉予;“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便罢,你若是相信三叔,那我也信,只是千万不要再让别人知道了……人多口杂,你五哥哥日日活在刀尖儿上,你若真的心疼,可不能再吓唬我了……”
杨炎幼清本已经充盈眼眶的泪水,被这几句软话讲的又憋了回去,嗅着熟悉的龙涎香,心里又开始打颤。
许是屋中昏暗,又有暗香涌动,二人脑海中都起了迷雾,耳鬓厮磨之间催生情谊,杨炎幼清贪恋沁透衣衫的体温,恍惚中回到少年时,便扬起脖颈,轻启朱唇,与杨铎缠吻在一起。
二人许久未见,一见都像是最后一面,所有怨恨痴恋交缠在一起,一时竟分不清是爱是恨,只有不舍最为清晰。
杨铎头脑自是比杨炎幼清明白许多,汲取芳泽时,他幽幽睁眼,清清楚楚的看着杨炎幼清的一举一动,他虽多疑,却相信如此苦恋自己的杨炎幼清不会害自己,只有他还爱自己,那……
杨铎的手顺着衣襟摸进去,而这时,屋外有人逐步走近。
“……前方便是书房,我年幼时来拜访高祖,经常要到这里来,听闻我父亲孩
', ' ')('童时,也最爱来这里!”
“屋里可有人?”
蝉予的声音如同一道光,照在杨炎幼清的眼上,他猛的睁开双目拉开距离,看着同样瞬间清醒地杨铎。
“你先出去,”杨铎冷静的一歪下巴。
杨炎幼清看了他一眼,不发一语便出去了,推门便与蝉予四目相对。
“公……义父!”蝉予见他果真在这,脸上不觉带出笑容,可等他走近了,瞧见他衣衫不整,形容目光暧昧,笑容便慢慢沉了下来。他什么都懂,却不能说破。
杨炎幼清在灯笼的光照下,看清了蝉予眼中的变化,不自觉地竟有些惭愧,仿佛自己做了错事被人抓现行,同时也清醒过来,觉得自己刚刚真不该与杨铎纠缠不清。
“你的脸怎么了?”杨炎幼清抬起蝉予的下巴,他的嘴角破了,一边眼下有些红肿,鬓发衣衫也不整洁。
“是刚才……大哥他们跟蝉予起了争执,”杨斐替蝉予说了。蝉予低下头
“他们?”杨炎幼清惊讶;“你所说的大哥是谁?杨冕的儿子杨达?还有谁?”
杨斐看了看蝉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就……兄弟几个。”
“他们几个欺负蝉予一个!?”杨炎幼清听出了画外音,他本以为这样的场合,那些纨绔子弟不会过分,谁想居然这样嚣张。
“我没有吃亏,”蝉予看杨炎幼清像是要迁怒杨斐,赶紧解释;“那小胖子叫杨达?他也没占着便宜,被我好一顿捶,头上都是包,我没丢杨炎家的脸,现在天色也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杨炎幼清知道他受了委屈也不会跟他告状,便不再当着杨斐的面多言,领着蝉予离开。
他们俩刚走,杨铎便出来了。
“你和蝉予一同来的?”杨铎面对自己次子,说话间除了长辈的威严,也有掩饰不住的关切。
“正是,儿臣看蝉予哥哥被他们欺负,有些于心不忍……”杨斐说。
“不必叫他哥哥,他算哪门子哥哥?”杨铎说着,一步步走出来;“他姓杨炎,还是个义子,不配做你哥哥。”
杨斐偷眼看杨铎,心下竟有些畅快。
杨斐原本对蝉予有些担忧,毕竟他的家产竞争对手只有亲哥哥杨闵,忽然又蹦出一个庶长子,岂不多个敌人?现下看杨铎的意思,他是大可以放心了。
既然蝉予不会是他的对手,那么就能成为同盟。面对娘家实力强大却来历不明的嫡长子杨闵,杨斐从不觉得自己与他有任何兄弟之情,甚至与生母高瑱情谊也不深,他只觉得,能多拉个盟友是一个。
蝉予是杨铎的骨血,又姓杨炎,拉拢他的好处,自是不必说了。
蝉予并不知道自己正被人估价,只是回去的路上有了杨炎幼清作伴,心里平静许多,在快到车撵停靠处之时,蝉予忽然放慢了脚步。
“怎么?”杨炎幼清回头问他。
“公子,”蝉予大胆说;“你是去见我父亲了吧。”
“是又如何?”杨炎幼清仰着头。
“不如何,”蝉予赶紧摇头;“只是斗胆跟公子提一句,今晚我要守着公子不走了。”
杨炎幼清愣了愣,似是被这个狗胆包天的想法震惊到了,蝉予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径自加快脚步往前走;“公子到时候尽管轰我,反正我今晚是绝对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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