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万英尺的高空一碧如洗,没有云雾的遮掩,人们可以看到银灰色与茶褐色交错的大片土地,它们就像是大大小小的拼图片,上面矗立着看起来细如铁钉的建筑物,间隔着拼图片的发光线条是公路或是河流。而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幅奇特的拼图被曲折的、苍白与藏青的海岸线,以及灰绿色的海洋取代——灰绿色的海洋缓慢地转为明亮的碧蓝色,而后变得更为浅淡,并且出现了不规则的白色色块——光线黯淡下来,厚重的云层占据了人们全部的视野,铅灰色的天空令今天最后的阳光也渗透出一丝寒冷的意味,它是淡紫红色的,就像是罗莎丽娅双颊上不正常的红晕。
罗莎丽娅整整昏睡了近十个小时,误了一天的早祷,日课,还有那该死的地理课,最后还是嬷嬷们设法将她弄醒,塞进浴缸,等她清理完自己之后,随时候命的工作人员为她换上一套得体的淡绿中带蓝的日常便服,把头发梳成一个舒适简单的小髻——在三个小时后,她还得换一次衣服,正装,因为奥丁的王储与外长将会在机场迎接撒丁的王储以及公主一行。
公主殿下喝了口橙汁,对银盘里的烤沙丁鱼不屑一顾,这种只是简单的用盐抹过,烤得焦黄后涂上酸橄榄油的小食散发着动人的香气,却一点也无法引起罗莎丽娅的食欲,她无聊地玩弄着叉子,对工作人员善意的提醒听而不闻——自从他们告诉她,突然离开的伊诺有可能已在三角海域失踪——谁都知道在三角海域失踪往往就代表着“死亡”,她拒绝相信,固执地认为伊诺只是因为某些紧急事情返回奇迹群岛,他随时都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她整日昏睡,醒来就祈祷,在饥渴到无法忍耐的时候才吃东西和喝水……但胃部痉挛又会让她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她在迅速地消瘦,精神萎靡,但仍然能够感觉到身边的嬷嬷与圣殿骑士以及工作人员们偶尔露出的愤懑,怜悯与鄙视——难以想象,她曾经是他们所敬畏的圣母代言人。
唯一能够一如既往地看待她的只有安托,但那个年轻人在疫情过去之后就调离了……他允诺过,镇定剂还是会定时送来,但如今的罗莎丽娅需要的却是更为真实的安慰。可以触摸,可以依靠的……那一种。
她从餐桌边的机窗向外望去,一片黑沉沉的,突然,一点金色跳入了她的眼帘,接着就是更多的,闪闪烁烁的光点,它们汇聚成一个光的新月形海湾,在公主的眼前徐徐展开。
“我们已经进入 奥丁国境了,您所看到的是北地海湾。”一个工作人员在她身边轻声解说,然后再次温柔的劝说:“奥丁北部的夜间最低温度还是在零摄氏度以下,如果可以,殿下,喝点巧克力如何,在走下飞机的这段路程中还是会感觉有点冷的。”
罗莎丽娅茫然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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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历克斯走下舷梯的时候,寒冷的地表已经完全隐没在夜色里,但整个机场都被笼罩在温和而明亮的人工月光中,它们就像提前到达的黎明,用清晰,洁净的手指推走了黑暗,舷梯前镶嵌着金边的猩红色地毯一直延伸到前来迎接的人群脚下。
站在最前方的就是奥丁的王储,一个非常强壮、敏锐、利索的人,亚历克斯在丹加看到过 的茂密胡髭已经被清理的一干二净,乌黑的头发也全部整齐地梳理到耳后去,但这些改变对于他刚毅冷酷的面部轮廓来说并没因此而柔和多少……失去了胡子与乱发额外的掩护之后,他宽大的前额,浓黑的粗眉,犀利的碧绿眼睛,以及高而大的鼻子,线条坚毅的双唇反而变得更为鲜明且令人印象深刻了。
两个王储以同样稳健而优雅的步伐靠近彼此,他们的动作非常一致,带着种奇妙的韵律感,每一步都在一英尺半左右——当他们友好而牢固的拥抱着对方的身体时,不由得微微惊讶于对方有力的臂膊和手指,亚历克斯的惊讶是因为奥丁王储的力度显然已经超过了礼仪应有的范围,而奥丁王储则是惊讶于这个看似温文尔雅的年轻人有着不逊色于他的力气,而且他身体就如自己的一样坚硬如石。
“欢迎!殿下。”维格尼尔的声音浑厚而响亮,与亚历克斯低沉平滑的声音完全不同,他说话的时候,几乎是整个胸腔都在震动。
这个高大健壮如同一头白熊的王储在罗莎丽娅面前立正致意的时候,他的身高与地位带来的压迫感让公主殿下脸色发白,虽然维格尼尔只是伸出右手轻握罗莎丽娅伸出的手——仅是手指前端,前后过程不过数秒,但罗莎丽娅还是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
而已经走到亚历克斯身后的维尔德格接收到奥丁王储尖锐的一瞥。
由于近两日各国贵宾将会密集抵达奥丁古都,欢迎仪式典雅而简短,维格尼尔在陪同亚历克斯一行前往下榻地点的时候,眼神平静,态度温和,言谈之间充满谨慎而又有点粗犷的幽默,同时又是彬彬有礼。如果不是不死者所特有的,敏锐异常的感应能力,确实很难再从他的身上找出一丝半点的敌意——那种敌意与罗斯王储不同,而且亚历克斯认为奥丁的王储也无需因为同样的原因而对自己有什么不满,毕竟维格尼尔的血液中费迪南德的成份还不是很高,他的继承权排在第六位,在前几位死完之前,他完全不必考虑太多……但和亚历克斯曾经感觉过的某种威胁与冷淡相似——撒丁王储的嘴角与眼角极其微妙地同时抽搐了一下——在他的识海中,这份感觉与这个身体的前主人有关,鉴于他差点成为一对不伦情人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