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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风沙漫天,片草不存。凌却抱剑坐在沙尘里,温润如玉的面庞在大漠中显得有些憔悴寂寥。
几个月过去,从南州到中州到北州,一路从南到北,凌却始终没有找到失踪的水无争。尽管凌家交游遍布四海,水无争依旧行迹全无,像藏进了地下。有时凌却无可避免地猜想,水无争该不是真的……回了魔族?
他正想得入神,一只五指修长,手背白皙的手将一碗清茶送到面前。凌却抬头一看,道了声谢。大漠风沙野,纵使辟谷的人也着实需要一碗清茶解乏润喉。
谢筝在凌却身侧坐下来,轻声道:“凌大哥不必太忧心。事在人为,我们总会找到水公子的。”
凌却听到谢筝嗓子干哑,心中不觉温情起伏。
他们是在中州遇上的。费家遭变的时候凌却不在场,可从南向北这一路也听了不少。街头巷尾的修真人们,仿佛亲临其境地描述着费存雪未婚夫婿谢摘竟是魔族血脉,在婚礼前夕勾引了岳父费闻。一代剑修费闻不堪他魅功勾引与之交合,最终被谢摘强夺功力,魂魄枯竭而死。谢摘吸尽费闻精气之后不知所踪,费家老族长逼上留春山庄要为费存雪另择姻亲,并把家主之位他授,费闻门下千余门徒,立刻成了新族长的羽翼。费存雪抗婚不成,干脆与费氏断绝关系,留在留春山庄。
这时候留在他身边的不是别人,竟是之前与谢筝两情相悦的舒汲月。
听闻舒汲月如今,陪在费存雪身边对他殷勤照料,无微不至。凌却刚得知时大感诧异,心道他们的关系何时变得这样好,而谢筝难道便在旁边看他两人亲近?不料没过几日,他就与谢筝重逢于中州。谢筝容色憔悴,精神疲倦,不愿谈起过去几月发生的事情。凌却这才明白,薄情风流的舒公子,此番是腻了谢筝了。
水无争失踪已久,凌却没有余裕去儿女情长。见面之后,只在茶楼短坐,与谢筝互叙打算。谢筝说自己当初忤逆父亲谢跖青,现在已没有面目回家。他虽然没有明说,凌却自然知道他是为了舒汲月违背父亲,要退了与自己的订亲。现在舒汲月另有思慕之人,谢筝既痛苦又羞惭,怕是不愿回家见谢跖青的了。
凌却不由地为他难过,谢筝为舒汲月与他退亲,又遭舒汲月抛弃,这结局并不让凌却觉得快意。他便稍缓行程,陪着谢筝在中州散心了几天。怕谢筝尴尬,一路上只像朋友对朋友,哥哥对弟弟那样待他,对陪同游玩的友人也只说这是自己认的义弟,既体贴又不过分亲密。但停留三五天后,凌却便踟蹰起来。谢筝脸上虽然渐有欢容,依旧不时郁郁呆坐。丢下他一人无亲无故地在中州,凌却不大放心。可寻找水无争之事,又实在迫切。
最后,他只好问谢筝,能不能帮他的忙,与他做个伴,同去北州打听水无争的下落。
凌却慢慢将谢筝沏来的清茶饮尽。说来奇怪,一碗茶后,他整个人便轻省不少,连日来的困乏好像都消解了。明明前路遥迢,凌却只感到一股子舒适和安逸。
能得谢筝相伴,果真令人满足。
他温声道:“小谢,今日也劳烦你了。”
谢筝嗓子虽然干涩,声音依旧温柔如水,十分好听:“凌大哥无须客气。”
许是那茶太熨帖,这声音太柔和,凌却偏头一看,谢筝侧颜如玉,温雅清秀。在一股难以抑制的情愫催促之下,他不免仓促地开了口:“小谢,你……还愿意与我成婚吗?”
谢筝听闻,呆了一呆:“可是,凌大哥不是与水公子……”
凌却猛想起数月前,水无争被污辱后的次日,他曾与谢筝说要娶水无争。
他一时有些不知怎样开口,当时情景与今日绝不相同,譬如当时他知道谢筝心中只想着舒汲月,可有一条依然没变:他不想对任何人说起水无争那夜的遭遇。
凌却干脆闭上了口。
谢筝冷眼旁观,这时不免心里嗤笑。他没想到,凌公子倒是一个真君子。纵使时过境迁,水无争人也不在,凌却依旧嘴严得紧,宁可自己背了朝三暮四的黑锅。
既迂腐,又愚蠢。
他秀美的脸上却适时地滑露出一点儿同情和赧意:“水公子是因此事才避着凌大哥吗?”
“嗯?”凌却有些困惑,继而便明白过来,谢筝以为水无争是想逃婚才躲远了。
他想了想,道:“也许吧……”
山谷之中,暴雨倾盆,夏末的雷声震耳欲聋,电光一记记划过苍穹。
屋子里,水无争独自歪在床上,死死地扯着枕巾,已经流了一头一脸的汗。此时此刻,腹中胎儿已经成长得很好,他蕴积了那么久的修为,都灌注在这个没出世的孩子身上。这个孩子健康,好动,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拼不尽的劲头,在他肚子里向出口一次次剧烈地冲撞。水无争则到了平生最羸弱的时候,他没有一分气力抵挡体内肆虐的疼痛,只感到体内几处骨骼被一寸寸地挣开,有什么在不屈不挠地拉扯他的肉体。
水无争强自睁大眼睛,泪与汗凝在眼睫上,刺得双目发痛。他努力地、一口一口艰难地呼吸着,躺在已经
', ' ')('洇湿的席子上。难以想象的剧痛已经令他浑身发抖着失禁了两次,残存着露水的阴茎乏力地垂在两腿之间。血液混着几缕黏液从腿根流下,阵痛仍在一次次地加剧。电光和雷鸣声影交错地摧残着水无争半醒半昏的意识,他紧紧咬着牙关,连齿间都渗出血来,可无力感依然一波波涌上来,那健硕的孩子卡在宫道之中,几乎要了他的命。
凌却在哪里,在做什么?扰人的雷雨夜,不肯停息的痛楚里,水无争无可避免地想到了凌却。
他有些怨恨地想,凌却知道我正独自捱过这些痛苦吗?他岂会在意?他兴许正念着谢筝吧。
痛苦稍弱的间隙,他又立刻抛下了刚刚的念头,竭力地想他们少时共度的情景,想起凌却的温柔,也许凌却正在天南海北地乱转,想要找到他吧——水无争疲倦地闭上眼睛,他也很想见到凌却,他们有好些月不见了,从凌却出生之后,他们似乎还没有分别过这么久。
认了吧。等今夜过去,水无争想,我会回到他身边,陪着他,看着他,像一个朋友,像一个哥哥。没有凌却的日子,实在……实在太难捱了。
水岫就在这无数次的反复挣扎,循环的怨恨和思念里,以一声响亮的、几乎盖过雨声的长啼宣告自己的出生,于一个阴雨的早晨呱呱坠地。
水无争用仅存气力为两人都做了简单的清洁,便彻底昏厥过去。
幸好水岫有继承自水无争的灵气在体内流转,只啼哭了一阵,也很快陷入了安稳的睡眠。
水无争直睡到次日天亮,水岫已经醒了过来。清洗掉体表秽物之后,眼睛圆圆,小嘴软软,皮肤粉粉,很是可爱。水无争将他连着干干净净的襁褓一起抱在怀里,低头看着这个——不知生父是谁的孩子。
他在离开留春山庄的月余之后发现了这个孩子的存在。令人难以启齿的是,他不知道孩子的生父是谁。是那个夜里强横的神秘人,还是凌却?两次交欢的时间离得太近太近,水无争无法确认。
挣扎也立刻开始了。水无争曾几度想要结束腹中的生命——这个孩子也许是强迫和诱骗才结下的血脉,或者便是他一厢情愿的产物,凌却如知道有这么一个孩子,大概会感到厌恶和膈应。
可总有一个念头,起初微弱,后来渐渐蛮横起来,在他心里道,一人来去未免太孤独了,你已离所有亲人千万里遥,有一个与你血脉相连的人日日相对,难道不好吗?想想这孩子生下来以后的样子,他若像凌却呢?若像你呢?又或者像你素未谋面的父亲们呢?
挣扎徘徊之中,这个孩子呱呱坠地。
水无争在晨光中看着这个眼光灵动的孩子。他那在两天前动摇过的心绪,又一次坚定起来。离开独居的山谷,回到凌家去的念头,就这样彻彻底底地消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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