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哔哔啵啵。
水无争挑着案上爆开的灯芯。
他注目这个水月交织,明亮如昼的宫殿,不大懂得为什么他的父亲要多此一举地在宫殿里放一盏烛台。在水无争忙碌时,凤招就在一侧望着他,神色浮动,水无争只用余光就能察觉。
“父亲?”他煮好茶来,为凤招温过壶,沏上一杯。在素未谋面的父亲面前,水无争显得十足平静,从小到大,他已在脑海里将两人的相逢演练了无数次。
只是那时没想到,与父亲见面时,他也已经为人亲长。在自己的双亲身上没有得到的,水无争全部给予了水岫。他几乎寸步不离地陪伴着、教导着水岫,在与世隔绝的深谷之中,既有经年不散的清苦药味,也有日日守时的炊烟火气。也许正因如此,在见到父亲时,所有曾滋生过的不甘、怨憎都如过眼云烟,所有的期待、希望也已经归于寂静。
水无争看着凤招,就像看着一个旧识的病人。
凤招一手托腮,坐在灯下看自己的儿子。一簇细细的灯火,映照着霜发披肩,神色平静,貌似故人的水无争。
水无争的生父彤无涯是凤招座下位尊权重的魑王。惑族为魔族之尊,多赖他这位亲信手足浴血厮杀。彤无涯诞生后,便来到凤招左右,就算惑族寡情,彤无涯之于凤招,也总算有些不同。可以比拟他的手足,亲信,亦是他昔日最美丽和火热的情人。
彤无涯生平只有两个嗜好,一则嗜杀,二则嗜凤招。在凤招身边时,他是凤招的情人,但更多的时候,他离开凤招身边,不断向魔界更深与更高处拓展惑族的版图。
在凤招记忆中,有一回彤无涯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转。
四尊从此缺了首位,整个惑族似乎都失去了什么。
唯有凤招平静如昔。他有万年亘古的生命,任何人的生死有无,于他不过是一笔轻描淡写。他不记得那些陪伴过他的人,甚至不关心自己的后嗣。
彤无涯不会再回来了,到凤招这里,也只能换一句“哦,是么?”
当凤招看着水无争时,他在意的并不是那张肖似故人的容颜。
而是他眼中所看到的一片混沌。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久远而熟悉的感觉。
凤招生而为惑皇,在惑族不曾像现在一般,倒驻在魔族地底一方天时,他也曾在升灵陆上,甚至陆上极处的混沌中穿行。
那时陆上人烟稀少,混沌之中更是空无一景。
三千世界,唯独凤招曾在混沌中,见到了一个人。
这人非魔非人,是与混沌同在的至尊。他无名无姓,无拘无束,终日俯视升灵大陆,凤招是第一个来到他面前,与他平视之人。
凤招与至尊成了友人。
那时凤招也不过是极年轻的魔族,对瞬息万变的人间充满探索欲。他的足迹遍布魔界和人间,又将两地至宝带入混沌之中,送到至尊面前。
不知多少年后,对饮之时,至尊淡淡道:“我将入世轮回,以凡人之躯历劫。”
“历劫?”两人熟稔已久,凤招回赠了一个“你怕不是有病”的眼神,“作甚?”
至尊道:“天道有常,混沌将开,此后众人举目,便见云间有一人斜坐,身边堆酒器、茶器、食器若干,一座宫殿金碧辉煌,凭云而起……此景美甚,吾不忍想。”
凤招朗声大笑,而后道:“那你历劫之时,将托生何处,记何名姓?你是我的好友,若日后不能与你对坐同饮,闲话切磋,我会好生无趣。”
至尊举目人间,随手一指:“便是那处吧。待吾托生之后,你大可来寻我叙旧,以解人间忧闷。临别在即,吾再送好友一件礼物。”
至尊白皙修长的手指不轻不重地在凤招眉间一点。
凤招只觉双目一阵清润,低头看人间,种种繁杂信息纷至沓来,人人的生平前事,尽在眼前。
至尊示意他凝心闭眼,然后道:“从今而后,你的双眼,可以超脱时数,见到从前。世人命途,皆在你眼中。”
凤招再睁开双眼,这回唯有他欲一探究竟时,他眼中之人,身后才会涌现虚影,飞快地掠过从前至后的种种经历。
至尊微微一笑:“对你而言,世间再无秘密。只除了——”
“你自己的秘密,你至亲的秘密,你挚爱之人的秘密。”
“唯有与你血脉相连,与你心魂相系之人。”
“你无从知道他们的命途。”
谢筝出现在凤招面前的时候,凤招玩味地看着谢筝背后凌乱虚影,几乎窥见了谢筝所有秘密,包括他的身世、耻辱与爱恋。
一个胆敢冒充他的儿子,欺骗了他弟弟的蓄灵。
谢筝不曾知晓,凤招抚着他那张脸时,心里在想:这张脸原来的主人,大约是我的儿子吧?他如今,大约已经不存于世。
出于一个为人父者些微的怜悯,他将谢筝留在身边,玩弄了许久。
从前在谢跖青控制下时,谢筝便无还手之力。凤招给予一点夸张虚
', ' ')('假的温柔,就骗得谢筝心神麻痹,沉沦深渊。对魔族力量的渴慕与对凤招的信任让他不假思索,修习种种魔功之后,魔功深入血脉,反噬肉身,叫他终日痛苦不堪。
凤招见此,只笑问:“这一出便叫‘鸠占鹊巢,自食其果’吧?。”
而水岫在黑曜石庇护之下,来到凤招面前时,凤招却看不到这个几岁幼童的过去。他所见到的,只有一片混沌。
就像他坐在水无争对面时所看到的一般。
自至尊授了凤招这么一个礼物,凤招真正见到命途看不分明的人却是屈指可数。在整个惑族中他有兴趣一看的人里,唯独弟弟祝烟返的命途无法捉摸。但祝烟返在他身边长大,无需窥看,他已对弟弟的过往了若指掌。当所有人都成为眼中的已知,过去种种清晰可见,无需解密就能直接看到谜底,他漫长一生也就变得分外索然无味。凤招的意兴阑珊,就从他看遍左近人的过往开始。
直到有一日,凤招实在索然无味,索性撇下整个惑族,想如昔年一般,去魔界背面的人间看上一看,却发觉原本魔界贯通人间的情景不复存在,他旧日穿行之处,被四方阵法牢牢封住,以四柄斩魔灵剑镇压。
那阵法确实颇为有趣。凤招久违地钻研起新鲜事物,不知时光翩转。当他主动进入阵中,被困阵中七七四十九日终得脱困而出时,凤招几乎觉得这四十九日,是他得至尊礼物之后,过得最是惬意的四十九日。
凤招从生门而出。脱出这至关重要的阵法之后,他见到,阵法于人间的陈设,只是一株普普通通的、最多高大些的梧桐树。这棵牵系阵法的梧桐生长在一片普普通通的梧桐林中,秋日阳光参差错落,被梧桐树影剪得斑斑驳驳,温暖柔和地落在白草地上。
一个鬓发微乱的白衣人坐在梧桐树下,面前的梧桐落叶被他身上流出的血染透了。
他拄剑坐在那里,听见凤招的足音,先下意识抬手将乱了的鬓发轻轻一稳,咽下喉中血沫,才侧脸望去。
他瞧见了一张难以形容的容颜。这世上或许有千万种不同程度的俊美,但这人一出现,你便知他是独一无二的。
而凤招瞧见的那张脸,稀松平常,乏善可陈。在见惯美人的凤招眼中,几乎便称得上丑了。
唯一让凤招惊奇的是,当他定神凝视这守在人魔边界之地的白衣青年时,他所看见的只有一片虚无混沌。
这个穷讲究的狼狈剑修,居然成了他眼中的第一个谜。
于是他们同时张口,同声发问。
凤招漫不经心,而谢远春温文含笑。
“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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