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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薄的日光斜斜从山峰间的罅隙里刁钻地折入,恰恰落点在舒谢二人隐居的山林之中。
舒汲月剑锋映照日光,刺目的剑芒随他抖腕偏折出去,谢摘下意识侧脸避过那道耀目的光,舒汲月的剑刚好斜点在他肩头咫尺处。
谢摘抬手揉一揉刺痛的眼睛,察觉自己已输了,好脾气地笑了一笑:“还是我技不如人,师兄又赢了。”
舒汲月回剑于鞘:“我看你不上心才是真的。”他赢了也不见得高兴,踏前一步,轻托起谢摘的脸颊,细细注视谢摘微微发红的眼睛:“别是让刚刚的太阳光刺了眼睛,痛不痛?”
谢摘眨一眨眼睫:“不痛。”他笑起来,“只是刚刚晃了一晃罢了,师兄也太着紧了。”
舒汲月拿拇指轻轻摩挲了他白皙的脸庞,低眼凝视着那双深色的眼瞳。谢摘双眸黑白分明,眼瞳不算彻黑,剔透的眸仿佛一对深色的古旧的琥珀。
那双眼因被阳光晃了一晃,微微沁着些生理的泪,看上去尤是水盈盈的。
偏偏视线与自己错开,避着他的注视。
静默里,舒汲月心头涌起一股冲动。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谢摘仿佛已先从他的眼神里捕捉了他的意图,先一刻托住他的手肘将他托在原处,自己接着往后退了一步,随即旋了身,留一个匆匆的背影给舒汲月,只说:“出太阳了,我看看我的灵植。”
舒汲月一句还没说出就落空,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只好跟在他身后。谢摘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烂漫的光彩点抹在他那身朴素宽大的青衣上,凝成一个小小的太阳般的光点。他的衣衫与茫远的天色融在一处,身边是茂盛的郁郁葱葱的草青灵植,在早晨的风里招展。那既暖且冷的一幕落在舒汲月眼中,勾出了他喉咙里那句未竟的话。
他扬声对那背影道:“谢摘,我们成婚吧。”
谢摘愕然,不等他回头来看,舒汲月已几步赶了过来,俯身从后拥住他:“成婚吧,好吗?”
谢摘口中不说,他的心思,舒汲月却不是懵然不知,只看这人现在都不愿意对自己改口,一口一个“师兄”地称呼,就知道谢摘其实不怎么相信他能一直认真下去。
谢摘拨了拨手中灵植抖颤的叶子片,好像是捋开那一茎草叶,正一片一片数着。舒汲月瞧见他的小动作,也不由低头盯着那一株小小的灵植,在心里默默数道:“答应我,不答应我,答应我,不答应我……”数到最后一片,恰是“答应我”,他心里一喜,很快又不免想到:若谢摘是从“不答应他”数起,这最后一片岂非就会变成“不答应”?他又紧张地看着谢摘的侧颜,想从这人的神情中捕捉出些蛛丝马迹。
不想谢摘摸了那株灵植一会儿,又似出神了一会儿,忽然莞尔:“好啊,那就成婚吧。只是我家境贫寒,一应媒聘之礼,少不得要亏欠着师兄了。”
舒汲月全然没想到一切来得那般容易:“真答应了?不是哄我?”
谢摘在他怀抱里倾身过来,抬头对舒汲月笑:“师兄说得哪里话,结契的事,本是你生辰时我先提的,今日其实是你答应了我当日所求,该我喜不自胜才是呀。”
舒汲月拥紧怀中人:“好好好,行行行,总是你有道理,你说什么都对。”他想起以前两个人针锋相对,谢摘说什么他都要刺上几句的情形,大感有趣。
“从前我每说句话都想堵一堵你的时候,真没想到咱们会像今天这样。”谢摘答应了他,他心怀一松,在谢摘身边坐着,揽着谢摘的肩膀,也顺手去逗弄谢摘精心侍养的灵植,一边玩着,一边就说,“要早知道……那时候好歹对你客气些。”
谢摘却说:“其实你一直对我很好。”他想起从前在留春山庄的时候,舒汲月虽然总在嘴上给他找不痛快,行动上却也处处关心,路上那轻轻一扶,其实他还记得清清楚楚,“只不过嘴上损一损罢了,哪有真的苛待我?”
舒汲月道:“你看谁都好得很。”他想了想,还是不知谢摘眼中,自己究竟特别在何处:“若说待你好,存雪待你更好,若说让你铭心刻骨,似乎也轮不到我。小摘,你到底看上了我什么呢?”
此问一出,谢摘只觉舒汲月的心跳声从他身体里怦怦撞了过来,一下撞上了自己身体里那颗跳动的心脏。他又何尝不是时时刻刻想着,舒汲月为何会答应自己?明明喜欢他的人这样多,明明他心里始终有一个谢筝,明明舒汲月表态之前,刚刚又目睹了自己的丑态。他为何会答应,是因为怜悯,愧疚,还是单纯知他是自己的一块浮木,不忍眼睁睁看自己彻底沉入那潭死水里?
谢摘轻声说:“我看到小存时,第一时从心底冲出来的,永远是负疚和感激。我总愧疚,害他从小孤苦,分明天资过人,却为病体所累。他对我那么好,我原想凡我所有,只要他要,我都给他。但到最后,他却恨我那时答应他。”
他遥望着天际,似乎能在遥远的天地交接处,看到那个许久不见的故人:“小存这个人……当他知道我内心真实想法时,一定对我很失望,我也常常觉得,是我玷辱了他的感情。他真正想要
', ' ')('的,是一个坦荡的人,一心一意地爱他。”
舒汲月听得心中震动,他心想,这就是缘分天定了。原本谢摘与费存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原本是一双璧人,只因上一代的纠葛,让谢摘始终无法坦然地面对费存雪。将心比心,他也颇能体味到费存雪不得不放弃时的苦痛。
似有似无地,谢摘这一番话语,在向他暗示着些什么。
舒汲月道:“实话实说,我也不知我对你,是否便是你想要的感情。但这绝非一时恍惚。”他站起来,挽着谢摘的手将他拉起,道:“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我都会与你一道去做的。”
水无争不知谢摘如今处境,在他记忆中,谢摘无亲无故,身世飘零。在费闻死后,水无争已是世上罕有的、知道谢摘生父的人,他自己得与生父相认后,便盼望着谢摘也能与凤招相见。谁能料想凤招对谢远春相关人事全不知情,对自己的血脉至亲也死活不问。如此寡情的父亲,令水无争生不出亲近之心。每每他试探着与凤招谈及旧事,凤招便一问三不知,那张与他隐约肖似的脸上,时常流露出无趣乏味的神情。
水无争连连碰了软钉子,不由就坐在床上,抱着水岫发起呆来。
水岫坐在水无争膝头,玩着他的一缕长发,将那头发编起结来又拆散,问道:“爹,你在想什么?”
水无争听着他清稚的声音,心里微微一酸。在凌却还年幼时,也曾坐在水无争身边这么玩他的头发。水岫与真正的凌却素未谋面,却在如此细微之处承袭了他的父亲。这是难以抹杀的父子天性,叫人心中隐隐作痛,也叫人心里发烫。
为何凤招却好像跳脱在一切情感之外,莫非这便是人族与魔族的区别,难道所有与他有过纠葛的人,无论是谢远春还是他的生父彤无涯,倾心爱慕的就是一个无情冷血的魔皇吗?
水无争没能说服自己。于是他第一次凭借这名不正言不顺的少主身份,支使起了惑族中人。
与他面对面坐着的人,是曾对人族丛佩动心的矶浮。丛佩被谢筝推下蚀骨河后,形魂俱灭,矶浮在大喜之前痛失所爱,这故事在惑族传得很广,水无争也有所耳闻。
矶浮喝得醉醺醺的,听过水无争的疑惑,带着酒气轻嗤道:“冷血无情有什么不好?我们惑族,自有记忆来,生性就这么个样子。没有感情,没有痛苦,少主啊,你爹魑王如果不曾对惑皇执迷,说不准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依旧是魔界尊贵无比的尊主。”
他这话说得刺耳,水无争也不恼怒。他望着在不远处独自玩耍的水岫,以牙还牙问:“矶叔叔在没有遇见那人族时,大概也过得十分自由。如今失去心中所爱,是以痛苦。如果让你选,你是愿意从没有与他相识,还是愿意像如今这样?”
矶浮一听,不禁茫然。
“我当然……当然……”无数画面在矶浮眼前恍恍惚惚飘过,他向其中徒劳地去挽留丛佩苍白可怜的笑影,却只捞到一片空虚。
他道:“情爱这玩意儿,真是蚀骨河里的花,瘴里的清泉水。”
那是让人无法忘怀的珍贵。
凤招有许多魔侍,又曾与数不胜数的魔族美人春风一度。然而在惑族人心中,未来的惑族皇后,必然是魑王彤无涯。论外貌论战力论默契,人间地底,没有存在可以与彤无涯匹敌。彤无涯对凤招身为惑皇的游戏从不介意,仿佛笃定了凤招阅遍美人,最终也只有自己堪与他般配,他身边唯一的位置,心上最后那人,注定是自己。
矶浮道:“也许惑皇自己也是那样觉得,直到百年前他去了一趟人间,然后一切就都不同了。”
同一时刻,谢摘也坐在舒汲月身边,向他叙述自己的身世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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