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下去看看吧。”
林明晰闻声愣了愣,在他身侧的福公公立马就识趣地伸手扶住了他,车下的人立马搬来了马扎,扶着他小心翼翼地下车。
他下车的瞬间,将马车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立马往周围四散而开,中间余出了一大片空地,像是生怕人群挤了会碰到林明晰的伤似的,人人都小心谨慎到了吹毛求疵的程度。
见林明晰下来了,米达大爷花白的眉毛往上狠狠一抖,好笑又好气:“您的伤得好生养着,在车上坐着好好的,下来做什么?”
林明晰收回搭在福公公胳膊上的手,无声挺直了腰板笑道:“不碍事,往后在车上窝着的时间还长,现在先来走几步也是好的。”
他说完视线不由自主地挪到米达大爷身后的东西身上,面露不解。
“这是?”
他虽是为官多年,可到底是年纪浅了,知道的东西也不多。
乍一眼见了,一时间竟是没能认出来这是什么东西。
米达大爷见了哈哈一笑,摸着下巴上的胡子说:“大人,这是万民伞。”
万民伞,顾名思义,就是取万民之物,集万民之力,齐心协力下做出来的一件独一无二的东西。
这形状怪异足以遮挡五个男子的大布伞,是这段时间怀北城内所有人一起做出来的东西。
每一家取一块巴掌大的料子,不拘颜色质地,然后让出料子的这家人亲手在上头或写,或是绣上自己的最真实的祝祷,集齐万数,制作成伞。
东拉西凑来的料子,颜色或深或浅,形状或大或小,上头还花里胡哨地写了或是绣了许多看不清的字样花样,勉强缝合到一起,跟好看沾不上半点干系,甚至还有点儿说不出的丑。
但是就是这么个丑东西,却是怀北城内所有人共同的心愿。
也是最真挚的祝祷。
米达大爷常年堆笑的面上难得肃穆,见林明晰呐呐地盯着那顶高高举起的万民伞说不出话,索性往后退了几步,举起手喊了一嗓子。
他的喊声落地,围在四周的人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呼喊声响斥四周,声声在所有人的心头炸响。
“大人,夫人。”
“二位此去山高水远,只怕余生再难相见。”
“深恩在前,不敢相忘。”
“惟愿大人往后腾空跃起千万里,鲲鹏向上争鸿志。”
“惟求夫人余生安顺和乐得美满,所求所愿皆可得。”
“集万民之力,愿英灵安息,求仁善长存天地,盼和乐永世安宁。”
……
来送行的人显然是事先练过的,就连坐在大人肩头的娃娃都能扯着嗓子跟着人群大喊出声。
或高或低的声声呼喊落入心底,仿若是一块巨石一般狠狠砸下,轰然一声闷响,砸得人无所适从,甚至不敢喘息。
苏沅用一根手指掀起车帘一角往外看了看,少顷后红着眼把手指收了回来,靠在车壁上默默地闭上了眼。
在一旁的许大夫见了轻声而笑,赞许道:“万民伞不算贵重,贵在心意,更在民心所向。”
“老夫活了一辈子,游走四方天地,只在多年前凑巧见过一个获赠万民伞的官。”
“可那人获赠此物时,也已然是花甲之年了,似林大人这般年岁的,大约还是开朝以来的第一个。”
他笑吟吟地看向苏沅,轻声说:“夫人,您和大人在怀北盘桓数年,是值得的。”
他们不曾辜负这方天地。
这方水土上活着的人,也都记得。
所有经历过的生死之际,所有可说不可说的晦暗困顿,都在这一刻变成了两个字。
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