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飘忽下降,无声无息;顷刻间锦帐翻卷,鸾被惊动,风雨骤至。不二略略睁眼,颈间一凉,只见穿云宝刀一柄,刃气森寒,早指在了人迎穴之上。
锦帐间褐发人儿抬眸轻笑,眼波流转间百媚俱生。“怎的还不动手?莫非……你不敢杀我?”
来人闻听,喘息声渐渐粗重,白日里一双碧瞳此刻早已化作赤红,深夜间看来,竟似罗刹山鬼,凶恶莫名。“看我今日,便取你命来,为主上除害!”言毕手起,利刃高举,对着不二胸口,狠狠刺下。
狂风暴起,顷刻间血溅五步,肆恣横流。道道猩红奔洒,染遍锦帐、丝被,攀上不二的脸,炙热、灼痛、惨烈;映着那般苍白脸色,如同雪风之中红梅乍放,红鸾帐前新妇巧妆;美艳,冷绝,不可方物。
“殿……下……”难以置信的赤色双眸在不二眼前渐渐扩大,切原缓缓低下头去,凌厉剑锋带着阵阵龙吟,早已穿透胸膛。身后一对深紫眸子,眉头深皱,面色沉寒,正凝视自己。
霎那间仿佛明白了一切,切原蓦地抬起一只沾满血污的手,哆嗦着指向床间神情冷然的佳人:“你……你……设计……”
一句话未得说完,幸村侧身闭目,再不看向切原,须臾间掌中施力,剑锋急退,血喷涌而出。那柄穿云刀应声落地,死寂的夜里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湮灭了尸身坠落的沈闷声音。
宝剑入鞘,空气中腥气弥散升腾。幸村转过身来,“可有伤到?”不二面无表情,只是摇头。幸村见了,微微叹息:“我去教人来收拾了,你且等着。”言毕大步走了出去。不二只在塌间抱膝而坐,瞟见幸村身形远去,指尖掠过脸上丝丝血迹,芬芳粘稠,仍旧温热。
微笑。冰冷的笑意在满室血腥中蔓延,华丽颓靡,触目惊心,绝世倾城。
春梦一醒了无痕。次日清晨,不二懒懒睁开双眼,入耳那帘外宿鸟鸣啼,声声清脆悦耳;清晨朝雾溅湿庭间苦竹片片,异香扑鼻,登时神清气爽。视线扫过锦帐内外,帘幕焕然一新,案几光亮无尘;昨夜诸般痕迹,早已不见踪影。
微微转过头去,却端的惊了一吓。只见有人正在床头倚了半个身子,以手支颐,清澄澄一片堇紫,似喜非喜,若有若无,正一眨不眨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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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脸红大半,别过头去微嗔道:“一大清早,你倒是想吓死我。”那人但笑不语,指尖细长,缓缓抚过不二发稍,动作间千般柔情,万般缱倦。但闻清离之气,自那人身上渐渐袭来,淡淡包裹全身;不二心下感慨,却不动声色。只听那人悠悠开口:“还不是昨夜……你抓着我不放?”不二一怔,昨夜诸般,霎时如同闪电涌进脑海。不二神情一黯,顺手攥了那人袍袖:“幸村……对不起。”
当下幸村指尖略略一僵,言语间却是平稳如常:“此事并非怨你。无须道歉。”不二听了,心头一痛,蓦地便要挣起身来,一边急急言道:“切原将军本是幸村君旧部,是我……害立海折损一员大将,更是累得幸村君……”幸村并不抬眸,一个指尖徐徐送出,不偏不倚点在肩胛正中,不二手臂一麻,遂跌了回去。男人的声音自耳畔传来,低沉而不容置疑。“躺好。”不二听着,竟似耳闻魔音般,未及反应,恍惚间便照做了。
幸村的紫瞳自高临下,俯视而来。“幸村由于身体缘故甚少带兵,却能以治军严明威震立海,是因为一贯谨严。切原为我旧部,竟私闯偏宫,刺我贵客,按法当斩。”一番话毕,仍余威震震,令人不禁肃然屏息。不二怔愣之间,幸村早已离了卧榻,在门前回转过身,只见又是一番目光和煦,笑颜温柔:“不二君今日便在此间休息,想来昨夜受了不少惊吓。我还有公务,午间再来看你。”不二闻言,向着幸村微微笑了,旋即阖上双眼。
“立海能者众,翘楚有四。国相柳莲二擅谋,大夫仁王雅治擅辩;左将军丸井文太擅将,右将军切原赤也擅武。这四人,正是我青学南进之大敌。至于皇弟琼海郡王,此人天生体弱,不足为虑;却是可以利用。”当日比嘉关上送行,乾正是这般交待。
呐,幸村。你被彻底轻视了呢。彼时仁王为使,已被困在青学。你千错万错,不该召我来你身边。
但你终究召我前来。于是按照春堇殿诸人计议,我日下慢毒于你皇兄,又故意遗下蛛丝马迹,教人察觉。不然,想我不二,做事又岂会疏漏到柳和切原两人都发现的境地?只不过是他们发现的毒,本非我下的毒罢了。真正让肃公染上的毒,是我不二一族的秘传——燕回。之所以叫做燕回,是因为它本非毒素。试问天下毒物,哪一脉能瞒得过柳国相?只是这燕回,若服用三月以上,再听我一曲《燕回》,则五日内全身筋脉尽断,纵然观音再生,也无力回天。而至昨日,肃公服下燕回,正满三月。而今乾密报已至,约定十日后,遂刺杀肃公,趁立海大乱,撕毁盟约,会战比嘉。
事成之后,青学国主许我万户侯,泽被后世;而你,国破家亡,颠沛流离。都是因为,一年以前的一个胧月之夜,你慕琴而来。见到了这一世,你最不该见的人。
佯装治好你的病博取信任,令切原死于你剑下,是计划之一。纵然我原本以为,死的会是柳。自然,派遣另两人出使山吹,途中行刺,一切的一切,不过都是事先编好的剧本,舞台上演着的戏。纵然华丽迷醉,纵然莺歌燕舞,都不过春梦一场,醒来,一切灰飞烟灭。
然而自古石墙密谋,纵然推敲琢磨,终是难免误算。
本欲假你之手杀柳,却杀了切原,此为误算。本欲刺杀柳与丸井,却未料到切原粗中有细,派武士尾随,终究未能成事,此为误算。然而这般误算,却也多多少少,预料得到。
然真正的误算,是我终究未能料到,那最初踏月而来的一脉堇紫,竟最终成了心头难解的结。剪不断,理还乱。纷纷扰扰,点滴到天明。于是,顽疾由假治成了真治,吟诗歌月也假戏成了真做,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哪句真?哪句伪?我早已,不能看清。
呐,幸村。纵然做尽了天下对不起你的事,却仍然希望你,能够活下去。这样的我,是不是很卑鄙。
因为不二心愿,早非泽被后世,封万户侯。若是可以选择,哪怕一天,唯愿与你,纵谈遣兴,煮酒论史;沧浪濯足,赤松子游。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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