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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瑶台 第4节(1 / 2)

她微微诧异了下,两日后万寿,父亲这会子按理应在外朝筹备万寿事宜,况且等闲无事他也并不会找她,今日这般她刚回来就要留下她说事的做派则更是奇怪。

她有些迟疑地看着管事,管事却对楚夫人做了个“请”的手势:“老爷请夫人去趟书房。”

她心里忽然有些不安,没来由地想起昨日夜里那个“祸”字。

母亲去了很久,回来时双眼通红,她迎上来问情况,父亲这么多年没对母亲红过脸,今日这情景实在是奇怪。但母亲一见到她,拍了拍她手背就开始哭,啜泣声不断,哽咽间一个清晰字都说不出来。

楚怀婵无法,只得拿了手帕替她仔细擦了擦眼泪,柔声宽慰:“娘,别哭了。爹要是做得不对,那就给我说啊,我和哥哥都站在你这边。”

楚夫人手顿了顿,抬头看了她一眼,眼泪又止不住如泉涌,瞬间不敢再看她,赶紧低下头拭泪:“你父亲找你,去吧。”

她愣了愣,乖乖进了书房。

楚见濡正在翻她前几日读过的闲书,他平素公务繁忙,等闲没空和女儿交心,今日抽空回来一趟,难得有闲心,随手抽过一本书,问了她几句典故。

她嘴上对答如流,心里那股不踏实的感觉却一点点地强起来,奈何寻不到突破口,只得生生憋回胸腔之中,灼得五脏六腑都疼。

幼年时期在江浦,白日里母亲手把手地教她诗词字画,父亲每日下值以后就会像现在这样将她和哥哥叫到跟前,事无巨细地问他们功课。

她年少聪颖,几乎过目不忘,兄长虽长她年岁,见识远胜于她,书本上的功课却往往比不过她,大部分时候都会输给她。

每每这时,父亲就会奖励她一本厚书,若是当真高兴了,则会奖励一本孤本,说女子无才便是德都是假话,貌是花叶,才方是根。

父亲说:“当年给你取这个名儿啊,心怀婵娟,女儿家,要有颗七窍玲珑心才行。”

她目光落在父亲的幞头上,幞头未能罩严实的鬓角已隐隐见了一丝白,终究是上了年岁,又操了太多心,岁月不饶人。

她有些迟疑地唤了声:“爹?”

楚见濡回过神来,将书卷随手掩上,目光落在那一摞书上。

楚怀婵入京不过两三年,自己院里的藏书比之他的差得远,一般缺了书会差人到他这儿取,若遇孤本,则会亲自过来在他这儿看,看完并不带走,规规矩矩地放回原位。

偶尔起了心思,会夹一页便笺在书里,通常就是给他请个安,等他下次在繁杂公务间得了闲、打发时间翻到时,就会会心一笑。

最底下那本是他所著的《江浦水利》,当年在江浦任上,他开始著这本书,后来任满升迁,掌应天府事任间终于成书,但也没改这名字。武英殿大学士之名不是白担的,他这书虽以一个小县作名,但放眼天下也能通行之。

只是这等书,本不该女儿家来看啊。

他翻开这本书册,里头果然夹了几页小便笺,纸是燕子笺,字是卫夫人簪花小楷,是他曾经特地嘱咐她母亲教给她的最为规矩的字体。

便笺上只有“请父亲安”四字,随意写下,却又工整端正。

他端详了好一会,有些不忍地开了口:“万寿那日,随你母亲入宫。”

新皇敬重兄长,先帝驾崩的头三年,都阻了朝臣和大内提万寿的话。去岁宫里开始重新操办万寿,当日她陪着母亲一块入宫贺寿,今年也算驾轻就熟,他原本不必这么特意交代一句。

楚见濡抬头看她一眼,他这小女儿是在应天府的烟雨里养大的。后来他辗转各地为官,她那几年身子骨又不大好,他舍不得她受奔波之苦,也就一直将她寄养在外祖家里。

江南调里浸淫长大的女儿,肤白貌妍,身子骨里带着一丝别样的软。

可他看着她挺直的脊背,忽然觉得,这并不是她的全部。

哪怕她是他从前最喜欢的小女儿,他也不曾了解过她。

他忽然有些迟疑,但犹豫了下,还是开了口:“万寿过后,万岁爷第一次大选。”

她怔愣了下,本朝后妃皆出自民间,不选高官女。她这样的身份,大选本与她无关。

楚见濡起身,将便笺夹回书册,再放回书架。他坐回去,一抬头又看到这本实在是碍眼的书,又起身取出来,走到后头,选了列最不常用的书架放了进去。他的声音从书架后传来:“你前几次入宫,万岁爷赞过一句姿仪天成。”

“重臣之女入宫,虽不能为妃以上品级,但你这样的才貌,心思也这般通透,入宫也不会……”他迟疑了下,深深吐出一口气来,很肯定地自我安慰道,“必然不会吃亏。”

楚怀婵彻底怔住,皇帝虽然刚过而立两年,但比她还是大了翻倍有余。

她低头看向鞋尖,方才下马车时不小心溅到了点污渍,当时还不觉得,如今却觉着碍眼,她拢了拢裙摆,将鞋履全部遮了进去。

楚见濡仍没从书架后方转到前头来,她向他那边望去,一眼看见他的绯色衣袍下摆。

书架缝隙里露出他胸前的锦鸡补子来,这身荣耀加身的官服是他引以为傲的根本,他从寒门出仕,一路如有神助,青云直上。不惑之年以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阁,恰逢今上登极,内阁大换血,令他捡了个漏,得赐吏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补次辅缺。

她好半晌才恢复了点神志,试探问:“是爹的意思?”

她余光瞥到锦鸡前那本厚厚的礼部条例,她这个曾任礼部尚书的父亲,上掌天子礼节,下管民间礼俗,尊礼崇德,说天下万事不过一个“礼”字。果然,他出了声:“皇帝寿诞,不能再这么素雅,不合礼数,记得穿喜庆点。”

他到底没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从书架缝隙里冲她摆摆手:“回去吧。好好收拾收拾,这次进了宫,就不必回来了。”

昨夜对上陈景元时,她还想到他曾慨叹——人啊,不能光为利益过活。

她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恭恭敬敬地跪下,冲掩在书架后的他叩了个头:“谢爹爹多年养育之恩。”

她起身出门,余光瞥到熏香烟雾将尽,又折返回来,替他添好香,这才微微屈膝行了个礼,转身出门。

母亲在门口等她,见她出来,忙凑上来,她想要听到一句解释,抑或者一句安慰,可她只听到一句“你父亲都和你说清楚了?”

她默默推开母亲搭过来的手,径直往自己院里去。

楚见濡跟出来,楚夫人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冲他发脾气:“你怎么想的你,你看看,本来好好的,这不是生气了?”

“生气有什么用,”楚见濡淡淡叹了口气,“她生在这个家,我锦衣玉食将她养大,从来没让她受过一点苦,到如今……我也不是存心让她去受这个委屈的是不是?”

楚夫人双眼通红,他说的其实没错,一朝天子一朝臣,五年前先皇亲征驾崩,随驾的先太子亦不幸遇难。先皇膝下无其他皇嗣,兄终弟及,今上登极,他凭着迅速转舵才能坐上今天这个位子。

不像幼帝登基,还需辅臣维持朝纲,中年登极的帝王,历来铁腕。

今上虽然是个例外,心性仁慈宽宏,并未清洗旧臣,但到底是旧臣,心底也未必没有芥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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