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要?”
“拉一支亲兵,在精不在多,三百人足够,我亲自练。”他答完也懒得再听他继续追问,转问道,“长城塞的边防工程修得如何了?”
周懋青顿时起了层冷汗,嗫嚅半天不敢答,孟璟就这么冷冷看着他,也不出声,只是余光微微瞥了一眼膝盖,忽觉有几分好笑,多亏了皇帝当初赐下的那杯酒,陈景元这一刀竟然拖拖拉拉了几个月,至今日,才总算是好全了,痛感全消。
他想着想着竟然莫名地轻轻笑了下。
周懋青则看得毛骨悚然,毕竟当日锦衣卫提人进宫的时候,外朝值房还未完全下值,亲眼所见的官员虽不多但也不是没有,此等大事哪能人人守口如瓶,一传十十传百,最终人尽皆知。
众人想着都把人锁成那样直接押着从外朝过了,算是半点面子不给留了,孟璟这次约莫是没命能从云台活着出来了。曾缙听闻消息吓得立刻紧急会见了几位大将,准备宫门下钥前还不见人出来便要进宫求情了,哪知这人不仅平安回来了不说,还从一个七品都事闲职一跃成了都指挥使,将当初挂名的成王那个草包儿子都一脚踹了。
光是年纪轻轻便任如此要职便罢,更重要的是,戴罪之身连升五品,实在是令人咋舌。
这些日子以来,这事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各种稀奇古怪的说辞层出不穷。毕竟皇帝也没让三法司将孙俞二人之事直接抹过,只是派了两个兵部官员到行都司补缺,孟璟这头,则说的是只是暂且搁置不论,也没说就此一笔勾销。这种种迹象凑在一块,着实难让人不多想。
周懋青这般想着,不自觉地神游了一会儿,好半晌忘了答话。
孟璟看得发笑,就这么冷冷看着,等着他回神。
良久,周懋青总算回过神来,见这人正笑着看他,顿时头皮一阵发麻,赶紧答道:“不行,工期长,进度缓慢,去年冬被摧毁的几段至今都没能修复,如今鞑靼在靖远那边已经蹦跶得厉害了,眼看着宣府这边大抵也要开始了,今年长城塞多半是指望不上了,大抵只能靠清远门。”
“哦,清远门。”孟璟点了点头,“清远门的话,你自个儿带上你儿子守去吧。”
“好。”周懋青先是下意识地应下了他的吩咐,尔后又吓得赶紧摇头,“世子可别折煞我了,我哪里有这个本事,我就三个儿子,最大的也才十五岁。”
“我在和你谈公事。”
“是,孟大人,您吩咐。”
“不就是想知道皇上为何饶过我吗?我告诉你不就得了,”他甚至还淡淡笑了笑,“宣府自此不能有败仗。”
周懋青已经双腿一软,就差没跪下去了,赶紧道:“这哪能呢?五年前那场仗打得太厉害,之后鞑靼休整了两年,各自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但这几年那头又开始胡来,而且一年比一年来势更猛,去年一冬就打了九役。”
“输了多少?”
周懋青活像见了鬼,他来接任都司一把手的位置,哪能不知道这个,况且这人本就在宣府,眼下还明知故问,摆明了是故意戏弄人。他哆嗦了下,伸出一根手指。
“一场?”孟璟笑着看他。
周懋青心虚地“嘿嘿”了两声:“差不多吧,五。”
孟璟猛地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挑起他的佩刀,径直架到了他脖子上,眼神一点点地冷下去,到最后,一字一顿地道:“给我滚去点兵。”
前几个月他便让点过一次了,现今只要复核,这事不算太棘手,周懋青被他吓着,赶紧将头点成小鸡啄米。
孟璟却也没收刀,只是定定地盯着他,冷冷道:“周懋青,你是都督亲自带过的兵,一路把你从一个小百户带上三品都指挥同知之位,你就这点能耐了?一年败五场,你可够厉害的啊,这五年越活越回去了?我现在就是一刀宰了你,你都无颜去见当年的兄弟。”
他说完这话,猛地将刀一扔。
周懋青小心翼翼地爬了起来,赔了个笑,道:“确实是被那场仗吓到了,损失太惨重了,咱们后军都督府折了快一半人啊。如今年纪大了,膝下有儿有女,也没以前那么不怕死了不是。就算从前都督在任时,也要战时回来做总兵官才能得掌镇朔将军印,非战时能掌印的您也是头一遭,现下称您一声将军也不为过吧。孟将军,您现在也是有家室的人了,若现在再让您率五百铁骑深入嵘阳,您还敢去吗?”
孟璟嗤笑了声:“贪生怕死。”
“若有一场仗是因你败的,我拿你祭旗,滚去点兵!”
周懋青退至门口,又听他吩咐道:“把胡成给我叫过来。”
周懋青顿住脚,迟疑了下,才道:“监军换人了。”
孟璟看向他,他接道:“您的任命刚下来,监军就换人了,想是宫里的意思。”
“……薛敬仪?”
孟璟差点咬到舌头。
“对对对。”周懋青赶紧点头。
真是命犯太岁。
孟璟浑身不自在,屈指敲了敲桌,叫了两人进来,径直吩咐道:“去把监军给我提过来。”
两位小旗面面相觑,还是乖乖去了。
周懋青也惹不起这个一看就是在宫里受了气现在浑身都是点火线的煞神,灰溜溜地将都司印信一交,赶紧滚去吩咐下面的卫指挥使点兵去了。
薛敬仪被半请半押地带了过来,来时恰巧见到布政使气得在外边叉腰大骂孟璟专横,现下见到正主,不由得乐了,笑道:“孟大人新官上任,火力颇足。”
“坐。”孟璟指了指下首的位置。
薛敬仪倒也不客气,安心品了口茶之后道:“孟世子这是要拿我问罪了?”
“我敢吗?”孟璟淡淡觑他一眼,“以前是闲人杀巡关御史,顶多就是草菅人命一条罪,现在是都指挥使杀监军,谋反灭族跑得了吗?敢往死里参我,定然不惧我,这监军舍你其谁?薛大人可真是一道奏本下来,一本万利啊。”
薛敬仪乐了:“差不多吧。不过孟世子既然将盯着我的暗哨都撤走了,我默认您的意思是我可以如实上奏没错吧,那我按律履行御史之责也没错吧?”
孟璟噎住。
薛敬仪也不管他,继续问:“那孟世子如何脱险的?我那奏本可差点没将孟世子批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孟璟看了他半天,见着这毫不避忌的探询目光,不知为何突然气笑,气着气着自个儿也乐了,笑问:“薛敬仪,你上辈子其实是个长舌妇吧?”什么稀奇古怪的秘辛都敢问,还敢画他家月亮的小像四处问人。
“……告辞。”
薛敬仪起身就走,孟璟收了表情,让门口小旗将门一堵,冷声道:“你走得了吗?”
薛敬仪见他突然神色肃穆起来,倒颇有些相信方才去请他过来的小旗所言了,这人约莫就是进京受了气,这会子回来见人就撒气,他几乎有些怀疑孟璟如今虽然不敢杀他,但将他弄个半死不活残了也不是没可能,他犹豫了下,道:“请孟大人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