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官差着恼,钱氏心惊!孟婉则麻溜从袖袋掏出块碎银子,塞入那衙役手里。
“多谢官爷一路照拂,天冷,不如您先去吃个热茶暖暖身?”
碧玉年华的少女,年齿不长嘴却甜得发腻,加上娇娇弱弱模样讨喜,那人当即心火消去大半,摆摆手示意他们快些进去,不欲再行计较。
孟家四口进了院子,孟婉匆匆将门阖上栓好,这才倚着门板长长舒了口气。
孟家老爷孟佺的心劲儿也骤然松了下来,反倒一时憋不住,连着咳了十数声。钱氏一行给他拍背,一行扶他往屋里去,不忘回头嘱咐:“宵宵,你兄妹俩先把灶房收拾出来,烧点热水。”
“哦……”没什么底气的应了声,孟婉淡睨一眼正趴在门上沿木纹年轮认真画圈圈的孟温文。
显然,哥哥是指不上的。
她兀自进了灶房,运气倒还不错,很快在杂物堆里翻出一只木桶,还有个旧铫子。
院内有一口水井,她像模像样的提着木桶去打水。只是自小没学过这项本事,连投几回皆不得法,木桶好似练了轻功,总是轻飘飘的浮在水上,盛不进一口水去。
孟婉不禁有些丧气,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转头问孟温文:“哥哥,你可会打水?”
这会儿已专心团上雪球的孟温文,一听这话来了兴致,笨鸭子似的“扑哧扑哧”跑到井边,“咚”一声,将手里雪球砸了进去,然后颇为自得的看向孟婉。
见他好似立了大功的神情,孟婉立马意会,“不是这个打……算了算了,哥哥你还是一边玩儿去吧。”
将孟温文推开,她叉腰绕着井沿踱了两圈,突然茅塞顿开!转身抱了块大石头回来,丢进桶里。
这回再将桶放下去,终于不浮着了。
打满了水的木桶,捞出石头后也就还剩大半桶。可就这半桶,也足以难为到孟婉。
她双手提着水桶回灶房,精致的眉目些微扭曲,额间沁出薄汗。她停下来,手背拂了拂,小脸儿红扑扑的,胸口起伏不断。
缓了口气,她弯腰再次提拎起来,这次倒是拖着多走了几步。
水井回灶房拢共十数步路,她硬是歇脚了三回。
灶上水气歊烝,暖雾氤氲,渐渐浸润了她水杏儿似的眸子。小姑娘神思恍惚,不知飞去了哪里。
过去孟婉觉得,这世上到处都是善良美好的人。虽则她家教严,甚少出门,但每回出门大家都友好热情,笑容可掬。
可这一个月来,她沿途感受到的却不一样了。原来大家也不都是那么爱笑的。
现下思来,过去那些笑脸,多是来自她拿着白花花的银子去光顾时……
孟婉突然觉得或许娘说的对。
世人总说士农工商,商排最末,最受轻贱,可她善于经营的娘却不这么认为。娘说这世上被人轻贱的只有穷人,拿着银票走哪儿都是大爷。
可惜了……
掏了掏比脸还干净的袖袋,孟婉垂眸叹息。孟家最后一块碎银,方才被她打发给衙役了,如今她是货真价实的“穷人”。
这时院中传来哭声,孟婉一凛,随即起身去看。
却见是孟温文躺在雪地里,双手被身上的雪给裹住,整个身子滚成了个巨大雪球!
手腿皆嵌在雪球里,只露出一颗脑袋和两截小短腿,浑似个雪人。他急得挣扎乱晃欲站起,却如个不倒翁般,刚有立起之势,立马又仰倒回去……
“哥哥,你这是练的什么功?”
孟婉细眉紧拧,忙不迭上前帮他扒拉身上的雪。奈何那雪被他自己滚得夯实,此时一点点扒,便要费些功夫。
她手里攥着一捧雪,牙齿打颤的恼道:“孟温文你可真厉害,居然学会了作茧自缚……”
孟温文只顾哆嗦,只字不说,待终于将他身上的雪除净,孟婉解下自己的斗篷披给他,搀着他往屋里去。
哥哥抖如筛糠,孟婉垂眉敛目,长睫下隐隐透出泪光。明明一个月前,哥哥还是好端端的。
那时钟贵妃偷盗玉玺的罪名降下,被视为谋逆。
事发之初,哥哥便有所觉,未雨绸缪的给嫂嫂陈氏写下休书,嘱她回娘家避祸,保住未出世的孩儿。
不日皇帝果然问罪贵妃母家,三族内诛除,九族内配边。
离京前一夜,孟温文设法避开监门,将一个小包袱送去了陈家。包袱里是娘熬了几个日夜为孙儿做的小衣裳。
然而孟温文回来时,却是满头鲜血,进门便倒地不起!
那晚他在陈府遭遇了什么,孟家人没机会知晓。因为打那后,他就疯了。
孟婉将哥哥扶进里屋时,娘已将床收拾了出来。经过先前的一通冻,孟温文终于老实下来,缩进被窝里很快就睡着。
“娘,这一路上爹和哥哥也没正经看过郎中,如今总算安顿下来,不如去请个郎中吧?”
闻言,钱氏额间的蹙痕反倒更深了,天生富态喜相的一张圆脸,此时却有些悲悲戚戚:“郎中……适才你孝敬官爷的,不已是最后家底儿了么?”
“娘放心,请郎中的银子我提前收起来了!”孟婉转身将包袱打开,取出用帕子精心包好的一小包银子给钱氏看。
钱氏立即面上作喜,点头,嘱她快去快回。
如今孟家病的病,疯的疯,这爷俩身边一刻也离不了她的看顾。能跑腿的,只剩孟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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