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她长长一个抽噎,又将蓄势欲出的泪水逼回,居然不无冷静地说道:郎君,并非妾身狂妄,确是因为心急这半句后,她竟然冷冷冲萧氏一笑:也怪妾身起初未及禀明,实则离浙时,刺史府相邀,姐姐便有叮嘱,让妾代她拜问太夫人安康,并让妾转交备礼予太夫人,并,宫中贤妃之处。
这是什么情形?姚姬一个寒微出身之滕妾,竟屡屡拿元贤妃用作威胁,当日在袁氏面前如此也就罢了,此时居然用来威胁夫家?十一娘虽然以为是姚姬狂妄而不知轻重,这时也难免暗暗度量,莫非是,那元贤妃果然宠冠后宫,以致于姚姬明知柳氏女为贵妃也不关要紧,更纵然太夫人与太后为姐妹,都必须仰她鼻息求存?
是姚姬当真轻狂无知到了让人啼笑皆非的地步,抑或背后尚有不为人知的情由?
十一娘心下狐疑,当然就更不放过柳少卿夫妇的神色变换。
她眼见柳均宜闻言之后已经怒形于色,似乎斥责已经抵上喉咙,然而已经坐壁上观一阵的萧氏却适时搭手过去,不动声色安抚住丈夫,自己却回应了姚姬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令姐妹出身平民之家,也难怪对大周礼法多有不知,固然令姐有礼拜贤妃之心,然则,即便是命妇入宫也多有限制,更不论私通物信不过既然你禀明了这层,我也记之于心,倘若太后诏见,再代其禀明,至于礼信是否能送达贤妃处,却也不能保证,好了,你下去吧,我已嘱咐仆妇,早收拾下卧处与你,自有人领你前往。
见搬出元贤妃来仍旧无济于事,反而得了萧氏不软不硬的一番讽刺,姚姬纵然怨愤却是黔驴技穷,最后不无哀怨又满带愤慨地瞥了一眼柳少卿,终于含恨而去,不过临走之前,仍不忘毒视了一眼始作俑者十一娘,分明包含着日后再计地警告,但只不过,十一娘这时已经完全忽视。
萧氏那一番绵里藏针地敲打,十一娘自是能够听得明白,其中包含那番嘲讽也是理所应当想这姚姬姐妹出身寒微,大姚姬不过就是刺史滕妾,固然果真与元贤妃旧情深固,如此托大也实在可笑。
柳均宜一母同胞嫡亲姐妹,那是早在当今天子未得储时就为皇子滕,及到十一娘当年与贺衍大婚,更被封为良娣,虽说据十一娘看来,贺衍对待柳氏并无多少恩爱,然则因为柳氏到底是贺衍姨母所生,总归一直优待。更别说后来,贺衍明言再不立后,却将柳氏封了贵妃,力压宠臣谢饶平侄女谢氏一头,虽说眼下这位谢淑妃当年因为妒娨顶撞,让贺衍颇为不满,可后宫嫔妃高低,有时却并不与君帝恩宠相适。
柳、谢二妃既然皆是无宠之人,在后宫高低尊卑靠的便是家族地位,若依此据,说明在天子心目中,柳家更胜谢家一筹。
十一娘早前听贺湛尽述官场变迁,已知谢饶平已经入相,可谓权重,然则柳誉宜得爵;其庶弟柳敬宜为门下省左拾遗掌供奉讽谏,虽称不上位高,却是要职;更有柳均宜,虽说候缺年余,也终于得了四品高官!
周太宗定下严格官吏选拔考核制度,几代盛世之君奉从不悖,虽然天子有破格提升之权,也出过一些才俊平步青云之例,但其本身却也实据过人之处,立下为人称颂功勋。到后来,也有君帝任人唯亲,提拔宠臣贵戚居于高位贵爵,却鲜掌实职政务。就说贺衍祖父肃宗当年,因为宠幸才人江氏,欲擢其兄入政事堂议政,引得部份朝臣群起谏阻,与另一部份奸滑之辈好一番骂战,虽肃宗为此贬官无数,到底还是做出让步,将江氏兄长封为国公,享厚俸却无参政之权。
然而到了如今贺衍当政,自从裴郑一案后,政事堂多数高官竟皆为资历浅薄之辈,大周官制崩坏企止苗头而已?
就说柳家,虽为京兆十望,肃宗帝时,家主柳修维一度入相被封郑国公,族人更不乏身任一地要职者,然则,柳公病逝前,深知子侄无有绝好资质,尤其嫡长子更是不肖,于是上了遗旨,谢绝肃宗欲使嫡长袭爵之隆恩。
自柳公逝后,柳家虽然称不上没落衰败,仍然被世家大族尊奉,单就权势而言,却早比不上从前。
十一娘祖父柳正因门荫得了朝议郎之六品散阶,却在肃宗一朝始终未授职事,直到德宗朝,才终于得了职事官,渐渐擢升到了太常寺卿,然而不久,柳正竟忽然中风病逝,嫡长子柳誉宜当时虽然已经两任县令,无过,却也远称不上政绩显著,为父丧丁忧,此间一直赋闲,却在裴郑灭族发妻裴氏暴亡之后,突然得了郡公爵位。
相比柳誉宜,其弟敬宜虽为庶子,享受不到门荫,然而却具才华,经科举高中,守选一载,恰遇朝廷书判拔萃科,他再次高中,得了许多士子为之眼红的较书郎一职,后为父丧,当然也免不得丁忧,可起复之后,也是骤然就得了门下省左拾遗之美职,官品不显,却前途无量。
再论太夫人韦氏亲子柳均宜,才名甚早,也的确出色,举凡大周历代近两百年,年十五而中进士科举头,竟唯他一人,然而大周科举也就取得出仕资格而已,即便高中进士,守选下来,蹉跎数载而不得官者常有。柳均宜出身自是不比普通士人,当时其父柳正圣宠正隆,故而不少人以为他必定平步青云,至少不输庶兄,起码也得是个较书郎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