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初十是阖宫妃嫔觐见皇后的日子。而今日更为不同,皇帝礼聘正四品太仆寺少卿嫡三女陈霜为贵姬,已在清晨时入宫。宫中并无左右昭仪,论位份仅在皇后之下,与冯贵嫔同为正二品,位列三夫人之一,身份显贵。
李美人入凤仪宫时,已有不少人等于此处。一夜间新梅绽蕊,为前庭增色不少,众人观花闲聊,只待立政殿门开启。
李元儿见过众人,便直往冯贵嫔处去。冯逐溪并不与众人一般凑在一处,她出身高贵,对着后宫诸人性格素来是清冷的。李元儿出身不高,不过正七品的家室,但贵在性格活泼。二人两年前被同时分至永和宫中,平日一来二往,也算相熟。
月前李元儿被尚为美人的林贞媛无端责罚了一通,皇后未置一词,倒是冯贵嫔在人养伤期间召了林贞媛前来,好一顿提点。李元儿养在榻上昏睡,醒来才知冯贵嫔在皇帝面前为自己请了封,自己从才人成了美人。它日再于承庆殿请安,冯贵嫔也只待她如常,并不多言。
冯逐溪将一枝梅花牵于指间,低首轻嗅。她一身靛蓝衣裙,月白色的斗篷上绣着深浅不一的梅纹,更衬得风姿秀美。此时她立于廊下,眉间有着清冷之态,不笑时便是个真真的冷美人。
李元儿年纪不过十五,前些日子的磨难仿佛全被她抛诸脑后。她靠近冯逐溪,后者偏过头来瞧她一眼,随即秀眉微蹙,“冬日天寒,你不知该添手炉,难道侍奉你的人也不知吗?”
“这不是起得晚,一路赶来便忘了吗?”闻言,李元儿立时将手背在斗篷中,不待人责问便又补充道:“姐姐我不冷。”
冯逐溪身边的尔烟见状亦笑道:“不若奴婢遣人为李美人取来。”
“罢了。”冯逐溪无奈轻叹一声,遂将手炉从袖中取出,又见李元儿的宫女此时才气喘不已的入了凤仪宫,一时不知该喜该怒,“即便是养好了,也不该如此不知保养。”她有心带上几分严厉,“若是再被我发现一次...”
李元儿接过手炉,转而握住了冯逐溪的手一并暖着,她认真又稚气地化解了这份严厉:“若是再被发现一次,就随姐姐处置。”
这厢其乐融融,那厢林贞媛与肖昭训则闹了个不愉快,起因不过是折梅时同看上了一枝。
林贞媛司教坊出身,抛开伺候人的功夫,张口句句戳人心窝的本事也不差。
肖昭训自入宫后,因姿容上佳曾得谢箴宠爱了一阵。此时居于上三嫔的位份,按理是不必怕林贞媛的,只是对面近两个月是出了名的得宠,又让一贯只捏软柿子的她不敢真对人如何。
她瞧着林贞媛得意的模样,怒火冲顶,一句说辞转瞬而来,“说起来与你同为司教坊出身的明氏,至今还是个青衣。你不过运气好些罢了,待陛下腻了,就凭你的出身,下场又能比她好多少。”
林落瑛平日最忌人提她的出身,宫人皆因她受宠,连句私话都不敢多说。如今被肖昭训在众人面前如此提起,顿时又要发作。
二人来回数句,最后还是白贤人将肖昭训劝走便罢。
迎春站在阶上冷眼看了众人片刻,随后折返回殿。
铜镜前,齐嘉豫一身雍容的绛紫对襟广袖锦袍,弄夏拾起盘中一只金钗,端是凤凰衔珠的模样。
迎春近前,低声道:“回禀娘娘,正如您所料一般,林贞媛并不安分。”
齐嘉豫缓缓睁开眼,“到底是不长记性,在冯贵嫔那处的一顿打算是白挨了。”齐嘉豫抚摸着小指上的鎏金护甲,淡声道:“陈氏已经入宫了?”
“是,已候了半个时辰。”
镜中女人一身冰冷的华服珠钗,齐嘉豫起身道:“走罢。”
众人奉旨入立政殿内,除告病的贺顺华外皆已到齐。门口内侍方唱道:“请陈贵姬入殿。”
除冯贵嫔外,其余人皆垂首行礼。
至此这位被当今圣上礼聘位贵姬的陈氏缓步入内,不似白氏的妩媚,亦无冯氏的清冷风骨,来人身着浅绿华衣,淡雅有余,清丽更盛,更平添几分未出阁少女的风韵。
陈贵姬入内后,皇后才姗姗来迟,她由作为尚使的迎春扶至上位坐下,接受众人的皆俯首行礼。待所有人坐下,侍女奉茶,齐嘉豫才第一次细细审视陈霜的面容。虽是美人,却不如司教坊出来的那位明艳出众。只是这并不重要,只要想到当初谢箴待明氏的不一般,或皆源于对眼前的这位陈贵姬的爱屋及乌,齐嘉豫便觉心口压了块沉重的铅块。
齐家自小对她的教导是端庄明理,这二十一年来她秉持教诲,于明面不越雷池一步。她知晓谢箴于她不过是敬重,并无一丝情爱,但也忍不住想去得到。而这份偏爱如今被堂而皇之的加诸于陈氏的身上,她并不甘心。
仿佛注意到了皇后的视线,陈霜亦看过来。二者对视,陈霜轻缓一笑,随即恭敬地让开了目光,只是这恭敬中更掺了几分例行公事的敷衍。
齐嘉豫凤眼微合。
陈霜健谈,不至几时便与在座诸人熟络。齐嘉豫以护甲轻点椅背,一旁弄夏见状无声退下。不至半刻,殿中响起瓷盏碎裂之声,众人皆像声源处望去。因着众人无声,林贞媛一句咒骂格外清晰。
茶盏碎了满地,一旁侍女顾不得疼痛立时跪下连连请罪。林贞媛身后侍女意欲上前掴掌,却被一旁的弄夏拦住。
众人神色各异,齐嘉豫的视线这才扫至座下的烂摊子,冷声道:“林贞媛,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