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吟诵着词歌,潇潇洒洒,雨意迷离:“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
山谷回响,声音仿佛沾了湿翠,令虞尘隐联想到竹。饱雨之竹,不耐万籁俱寂,倾诉夜梦往昔。而风雨情动,相伴了这趟淋漓。
虞尘隐不得不承认,此刻他对赫连怀愚的观感好了那么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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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1.“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引用自清静经,全称《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
2.“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引用自苏轼《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
第6章 小药人
过了小半个时辰,雨渐渐变小,直至不再滴落。她离开了,留给这座山的是湿意,留给虞尘隐的是凉意。他轻轻地颤抖,幅度低弱,在湿淋淋的衣裳下并不明显。颤意从胳膊上一闪而过,流连在脊背。他低下头,想用面颊蹭蹭手臂,可面具挡住了热意,传递过去的只有金属僵硬的质感。没有柔软与细腻,只有青铜一如既往的冰凉。
余光瞧见马头的斗笠有些歪了,扶正后虞尘隐对赫连怀愚说:“有些冷,能否生火烤干衣服了再走。”
赫连怀愚停下脚步,环眺四周,乱石嶙峋。见没有可以休息的地方,便将斗笠从马头取下,扔给爻谷魁:“帮忙收着。”随即跨上马背,扯住缰绳让马疾奔起来。
“此处不方便休憩,寻个山洞再生火。”赫连怀愚说得很镇定,就像没有感觉到胸前靠着小药人。没有另一具躯体隔着湿漉漉的衣裳与他紧贴。他真心想骗过自己。
他拉紧缰绳甩动马鞭,让马跑得十分迅疾。虞尘隐不得不紧紧抓住他的衣裳:“太快了。”
风擦过他的耳,虞尘隐的声音像是从风里诞生。裹挟了南北、流窜了西东的风,在他耳边变得安静而多情,吐出一句低低的——太快了。
不算快。如果这真算快,他的身体应该飞速向前,独独把心搁置在路边。失去情绪的身体不会像此刻一般浮起余热。
赫连怀愚竟有些近乡情怯。这里根本就没有他的家乡,可怀中的躯体浅淡的热意,隔着布料相接,让他不住地胆怯。他只能甩动手中马鞭,让马跑得更急,让速度与疾风掩盖此刻不明不白的怯意。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沦陷。或许意识到了,只是不想弄明白刻意装着糊涂。毕竟这样对谁都好。
不知过去多久,天色将黑。赫连怀愚瞧见不远处有一山洞,可以过夜。他拉停了马,而后迫不及待地跳下,近乎刻意地不去看虞尘隐:“到了,就在那边山洞过夜吧。谷魁,把马系在这里,带上布囊去山洞歇一晚。”
赫连怀愚取下包袱就往前走。爻谷魁叫住他:“药人呢?”
“你系好了带他来,我先去探探。”
爻谷魁三下五除二系好马,走到虞尘隐面前,有些脸红:“那个……嗯……需要我扶吗?”
虞尘隐摇摇头,自个儿下了马。
爻谷魁将赫连怀愚的黑马系好后,不知所措站在一旁,想找个话茬跟小药人说说话,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纠结半晌,冒出句:“你好,那个……那个,我叫爻谷魁,谷子的谷,魁梧的魁。”
虞尘隐回了句:“你好。”便没了下文。
爻谷魁满脸通红,两人一路无话,到了山洞口,看见赫连怀愚正在清理石块。原来这山洞竟是被堵住了。一块石头落下来,险些砸了虞尘隐的脚。
赫连怀愚丢了剑柄赶上前去,蹲下来试探着按了下虞尘隐的鞋履,见没有痛呼,松了口气。
虞尘隐蹙着眉后退两步,赫连怀愚的动作太快,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山洞清理所需时间不少,赫连怀愚望向爻谷魁:“这里危险,你先带他去其他地方,生点火烤烤。”
“好!”回得太快太猛,爻谷魁慌了下,连忙找补,“确实太危险了,碎石容易砸到人。我这就去寻个平地。”他望向虞尘隐,虞尘隐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一番折腾,天色黑了。夜凉如酒。轻悄的冷躲在寂静之中,只有薄薄一层。
夜路不好走,虞尘隐方才摔了一跤,没有大碍,但并不好受。因此他没拒绝爻谷魁的好意。
爻谷魁抱着虞尘隐走在山林之间,脚下踩实草叶与泥土的声音,在夜里远比白日清晰。不知是什么虫在叫,离他们很近又似乎很远。
虞尘隐抬头望见的是一小点一小点的星,那星辰太多太多,令他有种错觉,天幕上的不再是遥远时空的星星,只是他手里洒落的一把盐。
可盐没有光,而星辰有光。夜是天上泥,星是无根的浮萍。没有水,所以它们不能动。
多少年过去,多少风风雨雨,代代的人死去又诞生,最后都付作尘灰。王朝会变,人世会变,不变的只有它们,永远高高垂挂,永远置身事外。人类的悲欢离合,它们毫不在意,人类的生死兴亡,它们甚至不愿低头凝望一眼。
无论人类宣称多么挚爱它们,它们也不能感同身受。
而唯一回应的星,会从天幕中跌落。来不及停留人世,倏忽间就砸在了陆地上。它在半空中燃着的亮眼白光,是它回应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