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地一声,余舒随手一撂,小碟子打着颤摔落到桌子上,她冷眼看着出言威胁的尹邓氏,道:
“这就是你要找我说的人命关天的大事?”
尹邓氏冷笑:“怎么我说的不对吗,你娘当年在我尹家为奴为婢,若不是她与人私奔,能苟活到今日?这世上有没有你这个小贱种都说不定。你以为你求了薛贵妃的恩典,给你娘立了户籍,就高枕无忧?我告诉你,你还嫩着点儿,你娘的卖身契我可存了好些年了,等到公堂上,就凭这一样证据,她生是我家的下人,死也是我家的奴才秧子!”
余舒如果不知道余父死之前留了一手,见到尹邓氏这副底气十足的模样,恐怕心里要掂量掂量,可是翠姨娘真正的卖身契现在就在她房里放着,此时尹邓氏的威胁恐吓,就成了一出蹩脚的猴戏,即可笑又荒唐。
“你少跟我胡扯,什么私奔不私奔的,”她面无表情道,“我娘早把什么都告诉我了,她过去是在尹老夫人跟前使唤,后来尹老夫人将她送到你那儿,是预备给你家老爷做通房丫头的,你出于妒心,暗算我娘与我爹私通,等到事发,你又跳出来假慈悲,将我娘许配给我爹,劝服尹周嵘放他们离京回乡,我爹一个通文晓理的读书人,岂会糊涂到连我娘的卖身契都没有讨要吗?”
她说破缘故,尹邓氏不以为耻,反而满脸阴沉地骂道:“真是个不要脸的贱人,这种见不得人的浑话都能说给女儿听,所幸当初我打发了她,不然留下她,早晚是个祸害。”
又对余舒冷笑:“我说你怎么敢和我犟,原是料定我手上的卖身契是假的,呵呵呵,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不妨实话告诉你,好叫你死了这条心。”
余舒目光一闪,竖起了耳朵,她说了这么多废话,就是为了套尹邓氏的话,探一探尹家那张卖身契到底藏了什么猫腻。
“你娘就是个蠢货,当年她有一份卖身契,存在老夫人那里,后来老夫人交给了我。我瞒着你娘,只骗她说,她进了我们府上,将来要伺候老爷,就不能三心两意再当自己是老夫人的丫鬟,她为表忠心,就稀里糊涂又签了一张卖身契与我。那会儿你爹还没进京,我留着这一手,没想到竟有了大用。”
尹邓氏得意地笑起来:“你爹也是个蠢货,我为了让他放心带着你娘走,就拿了她后来签的那张卖身契给你爹,可他居然没胆子收,背着我找到我家老爷,当面一把火烧了那张卖身契,发誓不会把他与我房里丫鬟私通之事泄露出去,以求脱身。所以我手头上这一份,如假包换是你娘的卖身契子,你大可不必心存侥幸。”
“......”余舒哑口无言,不是被尹邓氏震住了,而是因为她知道余父根本就没有烧掉尹邓氏给他的那张卖身契。
原来余秀才是这样骗过了尹周嵘夫妇,才能带着翠姨娘全身而退,这一招金蝉脱壳,遇上了尹邓氏的李代桃僵,真不好评论是谁更精明。
不过,她弄清楚了前因后果,这下更有意思了,就算两张卖身契都是真的,她也能让这夫妻两个阴毒小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余舒沉默不语,被尹邓氏误以为她是怯了,这便乘胜追击:“这次三司会审,有宁王监审,就算薛家那小子帮着你又如何,我家老爷有真凭实据,你娘必会被判做我家逃奴,我们要将她捉回尹家,是打是杀,全凭我一念之间,果真你娘出了什么事,一个‘孝’字就能让你一辈子抬不起头,遭尽天下人耻笑。”
余舒沉下脸来,问她:“你告诉我这么多,无非是要让我害怕,有什么目的你就直说吧,不要绕来绕去。”
“你知道怕了就好,”尹邓氏得逞地挑高了细长的眉毛,道:“我们尹家也不是得理不饶人,非要把你往死路上逼,冤家宜解不宜结,我家老爷和我有心与你化干戈为玉帛,就看你识不识相了。”
“化干戈为玉帛?”余舒以为她耳朵听错了,对方居然是来求和的?
“不错,我给你指一条活路,”尹邓氏老神在在地说出了她的条件:“只要你肯嫁给我家元波,做我的儿媳妇,我就饶过你们母女,等到三司会审一结束,我就把你娘的卖身契给你,还她自由身。”
“......你让我嫁给尹元波?”余舒的声音不由地拔高了。
尹邓氏冷笑道:“对,我要你嫁给我儿子。”伺候她儿子下半辈子,给他守活寡!
“哈哈哈,”余舒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她前仰后合,脱口道:“你坑傻子呀,当我不知道尹元波叫人打折了命根子,做了太监吗?让我嫁给他,你痴人说梦话呢!”
“哈哈、哈哈哈!”那鹩哥也学着她笑,在笼子里扑腾着翅膀。
尹邓氏咬紧了牙齿,才没骂娘,冷哼道:“你嫁是不嫁?”
笑声戛然而止,余舒恶狠狠地说:“鬼才嫁给那兔崽子。”
尹邓氏握紧了拳头:“我再问你一遍,你嫁是不嫁?”
“不、嫁。”
“好!”尹邓氏愤愤起身,两眼冒着火,居高临下地指着余舒的脑门道:“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是你给脸不要脸,偏要选一条死路,来日你别后悔哭着求我!”
余舒眸中寒光四溅,“啪”地一下捉住了尹邓氏的手腕,猛地从石凳上站起,高出她半个头去,突然变得咄咄逼人——
“我爹一介秀士,本有报国之志,却被你这个毒妇毁了前程,他孤身一人,抵不过你们尹家势大,只好放弃科举被迫回乡,十年寒窗毁于一旦。他受此打击一蹶不振,潦倒至死,算起来,你这毒妇却与我有杀父之仇,我不到衙门去告发你,你反倒跑上门来威胁我,我看你真是活腻了!”
余父十五岁便有了功名,不说天赋秉异,却算得上真才实学,他进京赶考,若是没有借住到尹周嵘府上,没有被尹邓氏下药和翠姨娘有了苟且,没有被现实毁了志向,他未必不会一路青云。
假如他是个狠心人,为了前程大可以舍弃翠姨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但他没有,他也许不是一个好丈夫,不是一个好父亲,但他一定是一个有良心的好人。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豁出去杀了你替我爹报仇?”余舒一手死死地捉住了尹邓氏,一手抓起装着蛋黄的小碟子朝石桌上一磕,捏住尖锐锋利的瓷片当刀子,夹着一道猩红的血丝,举到她面前,目露凶光,一身匪气。
尹邓氏脸上血色尽褪,满眼惊恐,她一个劲儿地往后仰着脖子,却不敢使劲儿挣扎,生怕余舒扑上来划她的脖子,就是不小心划了脸一下,那也不是闹着玩的。
“你、你有话好好说,这是干嘛?”
她转动着眼珠子,试图呼喊求救,却发现亭子外头空无一人,连她带进来的贴身丫鬟都不见踪影,竟像是故意设计好的圈套,方便杀人害命。
“我干嘛?”余舒冷笑道:“你不是要把我往死路上逼吗,那我就先拉你做个垫背的,免得吃亏。好歹给我爹报了仇,等到了九泉之下见着他老人家,我好有个交待。”
“我那都是气话,当、当不得真,”尹邓氏两腿发软,真以为余舒要害她性命,哭都来不及,哪里还敢和她嘴硬呢。
“当不得真,那你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和我开玩笑吗?”
余舒的瞳仁极黑,眼白极白,尹邓氏被她冷冷盯着,感觉就好像被一条毒蛇盯着一样,毛骨悚然,一动也不敢乱动。
“对、对,我是在和你开玩笑。”她顺着余舒的意思,扯动嘴角硬挤出笑脸,暴露出她欺软怕硬贪生怕死的本性,不堪入目。
“呵呵,”余舒突然笑了,手一松,就丢开了尹邓氏,将那瓷刀片子随手一抛,对着她眨眨眼,顽皮道:
“我也和你开玩笑呢。”
说着,抬手舔了舔划破的手指,轻轻“啧”了一声。
尹邓氏浑身哆嗦,快要被她气疯了,嘴唇发青,随时都有晕过去的可能,偏偏这个时候,那鹩哥又来凑趣,扯着嗓子喳喳道——
“蠢货、蠢货!”
这是方才尹邓氏辱骂余舒爹娘的话,被它听了去,现学现卖。
尹邓氏怒到极点,心肝肺疼地像是要炸开,浑身燥得慌,只觉眼前一花,紧接着就不省人事了。“扑通”一声,余舒就见她翻白眼厥了过去。
“呃。”余舒蹲下来,伸手到她鼻子下面探了探,还有气儿,这便放心了,没死就好。
“来人,”她高声喊道:“找两个力气大的婆子过来,把人给我扔、算了,抬出去吧。”
话音一落,不大会儿,鑫儿就带着两个身材强壮的婆子,把昏迷不醒的尹邓氏架走了。
余舒跟着往外走,到前院见到周虎,就交待他:“你去跑一趟,看着把人送回侍郎府,替我转告尹周嵘那老小子,就说我说的,让他看好他的蠢婆娘,别再到我面前蹦跶,这回抬回去还有气儿,下回就不一定了。”
说罢,甩甩袖子,披着头发,趿拉着厚底子棉鞋,回房补眠去也。
等她走远了,周虎才对鑫儿使眼色,一脸古怪地小声打听:“姑娘怎么就把人打晕了?”
鑫儿悄悄翻着白眼儿,“乱说什么,明明是园子里暖和,尹夫人穿得厚,多走了几步路热晕了过去,和姑娘有什么相干。”
哪里是打晕的,活活被气躺了,她算是长见识了。不过这话千万不能传出去,不然姑娘这么厉害的脾气,将来怎么嫁人呢?
有谁敢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