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郡公大概有事没来。这也正是杨景澄郁闷之处,京里几十号宗室,竟没几个有正经事!一个被抓了贪污现行吓傻了的亲戚有甚好瞧的?现在难道不该商议如何应对么?他可不认为太后能把这口气给咽了。
帝党倒也不都是宗室这般混日子的,现次辅兼兵部侍郎汤宏、礼部尚书朱明德、礼部右侍郎齐成济、户部左侍郎林广微等人,正凑在一处商议。现帝党有三处篓子,按他们几人的想法,工部尚书甄养盛是最难脱身的,索性舍了他保张继臣和吴子英两个。
待砍了个正二品的尚书,太后便不好穷追猛打。要知道每三年一次的科举,一茬茬的青年俊彦里,总是支持圣上的多,站在太后那头的少。尤其是刚入官场的,一腔热血站了队,次后想掉头也晚了。是以近些年来,皇帝和太后才能分庭抗礼,不然依着太后的先手,还能有永和帝什么事?
然而,他们几个想的倒好,可是治甄养盛的罪容易,青田郡公怎么办?宗室人少,便拧成了一股绳。休看他们平日里成事不足,败事却是个顶个的厉害。他们外臣但凡敢提处置青田郡公,恐怕刚出皇宫大门,就叫那起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宗室围上来一通乱拳打死了。
汤宏叹道:“听闻青田郡公昏迷,恐是中风,绕过他再往下捋如何?”
朱明德摇头道:“只消他健在,章首辅必不肯罢手。今日在昭仁殿你们都瞧见了,圣上都叫吓的躲去了后宫。再没个说法,明日太后亲自主持朝议,只怕你我都讨不着好。”
齐成济道:“唉,左右为难呐!”他们几人下了朝便在此议事,几个时辰拿不下主意,皆在他说的左右为难四个字。他们心里自是盼着永和帝大义灭亲的,横竖青田是个混吃等死的,没了也就没了,与大家伙不相干。大不了给他儿子提个爵位,也算对得起他了。可惜圣上却与他们相左。
直至宵禁,众人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只得悻悻的散了。
皇宫内的永和帝亦不好过。众人以为他躲在宠妃魏嫔那处,实则他却在宁寿宫顺太妃处。顺太妃端着一碗小米粥,轻轻放在炕桌上,柔声道:“圣上半日水米未进,我知道你心里不爽快,可多少得吃点东西。这是我方才亲手熬的粥,圣上尝尝。”
永和帝摇头:“我没胃口。”
顺太妃放下粥,坐在了他的对面,劝道:“外头的事我听说了一些,知道圣上的为难。可是呢,以我短浅的见识来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梁王家的三小子实不该犯糊涂,现他躺倒了,你顺水推舟罚了他,再去你母后那处请罪,事儿就过了。眼看着要过年,大家和和气气的,不好么?”
永和帝眼圈一红:“妃母也觉着要杀青田么?”
顺太妃道:“有些忌讳是不能犯的,他真真糊涂了啊!”
“可是……”永和帝低声道,“我父皇没得早,这多年来,但凡有事,梁王叔公都替我挡在前头。如今他老了,该我孝敬他的时候,我怎么能杀他儿子呢?”
永和帝知道青田郡公此次恐怕在劫难逃,心里恼极了他的不争气,可忆起往事,又无论如何下不了手。作为皇帝,他过的并不如外界想象的滋润。嫡母的严厉在他心里留下了深重的阴影,唯有总是笑眯眯的梁王,是他幼时难得的慰藉。
顺太妃沉默了。宗室不单子嗣少,男丁死的也早。年长的梁王就好似个老母鸡,哪家哪户的孩子他都记在心里。尤其是没有父兄照拂的,更是时时照看、处处留心。永和帝登基时年方五岁,在朝上如同群狼环饲。那年岁梁王正年富力强,不知替他挡了多少风雨。
梁王次子兴通国公更是他的伴读,这几年他没少念叨兴通国公的爵位低了,得找机会提成郡王。把青田放在工部侍郎的位置上,也是考虑到梁王府人口多嚼用大,与个肥差好补贴家用。谁成想,青田连太后陵寝都肆无忌惮的伸手,简直蠢的不像梁王亲生的儿子!
小米粥氤氲的热气渐渐消失,顺太妃与永和帝都没有说话。当年谁也没想到,柔弱的章皇后在丈夫死后,突然性情大变。朝臣让她摄政,不过是借她的名义,叫她当个活图章。不想在梁王与昔年的老狐狸们明争暗斗的夹缝中,她利用娘家飞快崛起。
十几年后大开杀戒,皇家权力尽数收回,连同梁王手里的那份,皆牢牢扣在了手中。尤其是面对宗室也从不见手软,当年梁王一系不服,她一口气宰了十数宗室,连梁王都吓的退避三舍。从此章家横行京城,宗室不得不避其锋芒。
刻漏滴滴答答,宫里的自鸣钟即时敲响。那当的一声,在寂静的黑夜里如同水波,从寿宁宫内往外扩散,与宫内外其它的自鸣钟声交织成了一片。就在这准点报时的钟声消弭之际,年仅三十七岁的青田郡公忽然两腿一蹬,撒手人寰了。
第41章大朝十月初一,大朝。在一……
十月初一,大朝。
在一阵阵吱呀声中,从乾清宫起,宫门由内至外次第打开。等待入朝的官员们沿着午门两侧的甬道有序的入内。在悠然的队伍中,众人忽见一人如同脚下生风一般,从宫门外直奔入内!来不及看清样貌,唯有一抹人影从眼前闪过,很快消失在夜幕里。
走在路上的朝臣们心里咯噔了一下,宫里等闲不许乱走,方才那人如此着急,莫非……彼此交换了个眼神,死的要是青田郡公还好,若是梁王……想到此处的人不由打了个寒战,连忙低头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