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漏读的时间,究竟是五秒,还是三秒,根本无从判断。
而即使是2秒的小小谬误,也意味着,如果他控制不当,将会和地面产生起码40米的落差。
江舫抿着唇,机械地读秒时,眼前却不可遏制地出现了父亲从自己眼前跌落入深涧的脸。
那张温暖的、爱笑的脸,从自己不过咫尺的距离,无限向下落去。
它慢慢凝缩成了一个针芒大小的黑点。
再也不见影踪。
脚底下近百米的距离,仿佛带有无穷的磁吸力,黑涡一样卷着向下的气流。
简直是在诱惑着他,你跳下来吧,跳下来吧。
在即将被这股莫名的诱惑攫住心神时,江舫混沌一片的心尖,突然响起了一个清朗的声音。
你怕高?
那是以前,南舟刚刚入队,还在被他的那些队友所惧怕的时候。
两个人独处时,南舟发现江舫不肯靠近窗户。
江舫从不会对人说起自己的弱点,有必须去做的高空任务,也都是撑着、忍着,却偏偏在南舟面前一反常态,承认了自己的不足:是。
南舟好奇:为什么?
江舫:你不觉得引力这种东西很可怕吗?它让一切东西无法控制地下落,仿佛一切都是注定好的。
南舟:啊
南舟:所以我从屋顶下去,捡苹果,遇见你,也是注定好的。
想起这段过往,江舫心智突然一片澄明。
而或许,南舟真的是他的幸运所在。
在江舫眼前黑雾慢慢散开时,他蓦然发现,距离自己视线平行处约一百五十米开外的岩壁上,就镶嵌着第十三扇门。
也即最后的一扇门。
可是,江舫并没有选择孤注一掷地冲向那扇门。
他选择了急速降落。
果然,江舫重新恢复正常的判断力和对危险的第六感,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在距离地面尚有十米左右时,他掌心的竹蜻蜓便彻底消失了。
在巨大的冲击力下,江舫踉跄着落在了地面上。
他站在地面,扶着酸痛膝盖,等着耳旁蜂嗡般的耳鸣退潮后,才顶着满额细汗,倒退数步,看向那开在百米高的悬崖间的门。
倘使他刚才贸然前进的话,现在的他,应该在距离那扇门几十米的位置,从高处跌落,无处抓握,粉身碎骨。
想到这一点后,江舫却并没有松弛下来。
他开始思索,自从这个游戏开始后就隐隐约约存在的古怪感觉。
江舫刚刚才体验过自己疯狂坠落的失重和潮水般汹涌而来的恐惧。
他的指尖还在微微发颤。
这崖壁明明是非常危险的。
它的高度,已经完全符合环境外力致人死亡的条件。
那么,为什么那个金发少女会说,游戏中,不存在任何威胁公主生命安全的外物存在?
第97章 脑侵(十)
第十三扇门镶嵌在百米高的岩壁上。
对现在失去了所有可用道具的江舫来说,那是一个无法企及的高度。
江舫静静靠着另一侧崖壁,仰头遥望。
直到来到这一关,江舫才真正确信,这场游戏,考验的恐怕并不是道具储备量和使用技巧。
金发少女说过,他们三个,谁来都行。
她也明确说过,这不是对体力的考验。
她甚至耐心地等着三人交换道具。
换言之,对于这种带有作弊性质、极有可能影响游戏体验的东西的存在,她不在乎。
要么,她是欢迎玩家通关的。
要么,她知道,即使用了这些道具,也不可能抵达终点。
因为,就像上一关图书馆的主题,考验的是玩家的运动、应变和收集讯息的能力一样。
这一关的主题,可以通过初进入时杏仁状的天地、以及紧扣心弦的关卡设置这些信息判断出,它考验的是玩家要如何克服自己内心的恐惧。
这也意味着,关卡很可能会根据每个人恐惧的东西,随机调整玩家们在每一扇门内看到的、经历的东西。
游戏的起始关卡,是一马平川的。
在江舫过门并收集信息时,它也在收集、解析、读取着江舫的信息。
江舫怀疑,游戏甚至可以通过自己携带的道具,弹性地判断出江舫会消耗哪一种道具,会怎样使用道具。
在这个游戏里,他真正能派的上用场的,只有2页【马良的素描本】。
所以,游戏选择了平稳过渡,直到第七扇门,才给江舫设置了一道难以跨越的8米山峰。
江舫有理由相信,倘使自己手中拥有功能更多、更复杂的道具,他遭遇困境的时间和门数,都会大幅度提前。
简而言之,游戏在有意识地消耗玩家手中的有效道具。
最明显的证据,就是在发现情况超出控制后,游戏在第十二扇门后,马上刷新出了一道迷宫山壁,逼着江舫在迷宫中穿梭。戏剧性地在门前耗尽了【马良的素描本】的最后一点时限。
它根据江舫每一步的行动进行即时演算,然后合理地过渡、演化,直至抓住人内心最深的恐惧。
它命令着、诱导着玩家,必须去做点什么。
所以,它究竟想要让玩家做什么?
种种矛盾和线索,许多在心念急转间来不及察觉的漏洞,在江舫心间穿针引线,逐渐相连。
首先
江舫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腿。
在进入第十二扇门、险些迎面撞上石壁时,他就感受到了一股淡淡的违和感。
举个例子,有些短跑比赛,如果场地较小,会选择在终点位置不远处的场地墙壁铺上一层软垫。
因为运动员在经历高速的奔跑、冲过终点线后,出于要保护自身安全的缘故,不能立即刹车,而是要保持较大的速度,继续向前跑去。
在墙上铺设软垫,是为了起到缓冲作用。
那个关头,饶是江舫的反射神经再强悍,在每秒20米速度的运动速度下,面临陡然而来的坚硬岩壁的冲击,也是相当致命的。
他那下意识的一脚缓冲,即使再及时,其后果起码也应该是骨裂才对。
而江舫只是感到了些微的酥麻和疼痛。
更遑论刚才,竹蜻蜓失效,他从半空跳下来时,距离地面足足十米有余。
即使江舫早就调整了姿势,做好了下落缓冲的准备,但从将近三四层楼的高处坠下,即使地上有柔软的草皮覆盖,他也不可能一点儿也不受伤。
事实上,除了裙子和脸颊上沾了些灰尘,他连一点擦伤都没有。
想到伤口这个关键词后,江舫很快又发现了一桩违和所在。
江舫还记得,为了保持绝对的清醒,他在疾冲着四处寻找出路时,是狠狠划了自己一刀的。
在关卡初始时,江舫就用匕首轻轻划割过自己的手指,用细微的痛觉来确证他眼前的场景是否是幻觉。
不过他向来爱护自己的手指,所以他有意识地控制了力道。
但是,刚才在半空中时,一匕首下去,他的手臂理应马上见血。
哪怕是在肾上腺素极速分泌的情况下,疼痛感被暂时压制,伤口也该是真实存在的。
可是,现在连这处伤口也仿佛从未出现过。
对现在的江舫来说,最好的办法,无外乎亲身再验证一遍。
江舫将匕首横压在了他劲瘦的小臂上,又将小臂与上臂交合,锋刃立起,靠挤压的力道,让两片尖锐朝着两侧皮肤切割了下去。
江舫抿着唇,闭上眼睛,握住露在肘侧的匕首柄,缓缓,缓缓地抽出。
他切实地体验着刀锋划过时、将肌肉和组织层层破开的阻力感。
直到尖刃完全抽离开来,江舫才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