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舟说这话,本意是想夸奖颂帕来着。
可无论现在南舟说什么,落在颂帕的耳里,就统统变了味道。
他担心南舟的动作会破坏本就脆弱的封印,一旦鬼降失控涌出,怨念爆发,这一屋子的人同归于尽也就罢了,如果以南舟的才能,可以把鬼转收己有了呢?
看他这毫不在意、将怨鬼视若无物的态度,再结合他轻松摆脱溺鬼、捉住占叻的经历,难道收束鬼魂,不是他翻手之间的事情吗?
到那时,自己必然会招致南舟的疯狂报复,而南舟一定会一个个把这些曾经用来暗算他的鬼降,用在自己身上,由他被剥皮啖肉,再利用他的怨毒和愤怒,将他反手制作成为鬼降,叫自己一辈子供他奴役驱使,永无翻身之日
无穷的恐怖设想,叫颂帕的冷汗一窝窝往出涌,有一滴极大的汗珠滚进了眼睛里,他却连大幅度的眨眼都不敢,更别提动手去揉了。
在颂帕疯狂脑补时,南舟已经结束了对黄泥坛子们的观摩,转身来到了颂帕的试验台前。
当对降头精研到一定地步后,降头师就会举一反三,自创降头。
这也是对降头师实力的考量。
所以,颂帕的试验台,第一眼看去,和电影中疯狂科学家的实验室相差不多。
一排老旧试管旁,是一打已经被腐蚀性物质变成了褐色的量杯。
端头沾染着不明液体的玻璃棒,筷子一样插在量筒中。
酒精灯旁的一沓石棉网烧得焦黑了,还没来得及回收。
无数广口瓶、细口瓶、漏斗、蒸发皿堆在试验台下的纸箱中,方便取用。
而一旁用老旧的立式文件柜改装的材料柜里,摆着无数可避光的深色瓶罐。
南舟打开柜门,像是第一次参观化学实验室的学生,逐一观视。
凭借南舟这几天对泰语的突击学习,他虽然还不是很会讲,但读写问题不大了。
就比如说他手里的一大瓶红褐色的油状物,上面的标签告诉南舟,这是婴尸油。
南舟尝试着将它收入储物槽。
一次成功。
挺好,仓库系统没有将它识别为【副本生物】。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给他身后的颂帕造成了多么巨大的精神冲击。
死死盯着南舟的颂帕,脸膛由白变红,现在更是全面转为了铁青色。
他心内一派惊涛骇浪。
这是什么样的怪物?
他居然能够让物品凭空消失!
颂帕自问一番,确定自己也能凭借降头做到这一点,但绝不可能这样,仅仅把物品握在手中,连符咒都不用画,就直接将物品隔空传送走!
在遇到南舟之前,颂帕向来觉得自己是不世出的天才。
至少在泰兰德南部,他相信,论对降头的巧思,无人能出己之右。
南舟的横空出世,把他将近四十年的自负直接踩到了脚底。
南舟身上特有的幽暗神秘的色彩,已经让他的身份在颂帕心目里升格为第一流的降头师。
不,他还不一定是纯正的降头师。
对了,南舟他们是一支来自神秘华夏民族的旅行团。
听说云南深山中,也有与泰兰德降头同宗同源的巫蛊术。
颂帕为了提升自己的降头技术,特意研修过世界各地的宗教文化,知道在《维摩经不思议品》中,有须弥芥子,容纳菩萨一说。
这么说来,难道南舟是正宗的巫蛊族人,是苗族人?是那种戴着苗铃、浑身银饰的大祭司一类的角色?
自己是什么时候开罪了这样的人?
一旦先入为主,颂帕越看南舟,越觉得他身上蕴藏着无穷的诡异与秘密。
颂帕为了丰富见闻,曾经周游东亚各国,自诩阅人无数。
他自认为能一眼看穿人的本质。
而在他的观察之下,他骇然发现,南舟不管是气质,还是眼神,都流露出一种近似于小野兽的好奇、天真、敏锐和直觉。
他根本不像是在人类世界里生活过的人。
这个发现,让颂帕仅有的一点反抗的念头也维持不住了。
他究竟和什么样的怪物在斗?
南舟根本不知道自己只是使用了一个基础的仓库系统,想象力丰富的颂帕就连神秘身份和人设背景都帮自己构思好了。
在颂帕满脑子跑火车时,他温和又慢条斯理地实施了一场大抢劫。
材料柜里的媚药、被降术缩小至米粒大小的整张牛皮、由蛇、蜈蚣、毒蜘蛛、青蝎子、癞蛤蟆磨成的剧毒粉末,种植在自制生物箱里的阴阳降头草,七八本记得满满当当的符咒研发笔记,都被南舟毫不客气地收了起来。
眼睁睁看着自己搜罗来的珍贵材料和记录变魔术似的在南舟手里一样接一样地消失,颂帕瞳孔直颤,心态全线崩盘。
他坐在原地,情绪看似已经木然了,实则嘴唇、胳膊和腿一起在抖。
倏然间,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搭到了他的肩膀上,轻柔地捏了一捏。
但这一捏仿佛直接捏到了颂帕的神经,让他半个身子都反射性地跳了起来,又被一股拿捏得当的力道压回了原地。
江舫亲热地俯身和他对视了,淡色的眼珠里盛满友好的光。
他温和问道:抖什么呢。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拜他所赐,心有戚戚焉的颂帕颤抖得更厉害了。
将学习资料搜罗完毕后,南舟就地拉了把椅子坐下,将笔记本端端正正垒放到一起后,用它们做了一个高枕头,码在桌上,自己乖乖趴了上去。
颂帕眼看着他的动作,心尖滴血。
这七八本笔记,是颂帕研究降头符咒的精华内容,是他多年以来的心血之作。
就这样被他白白偷师,颂帕怎么能甘心?!
但木已成舟,他现在更是别人俎上鱼肉,他没有任何可以置喙的空间。
既然如此,颂帕干脆换了一个思路。
在降头师这一行,是很忌讳在其他同行面前表演深层次的降头术的。
眼见南舟当着他的面摆出了类似施法的怪异动作,颂帕索性咬定了牙关,打定了主意。
好,你不是声称要来学习的吗?
你学我的,我就能学你的!
谁还不是个天才怎么的?
颂帕不着痕迹地偏斜了脖子,瞪圆了眼睛,力求把南舟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施法的步骤都看进眼里去。
就瞧好吧。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南舟仿佛是在学校课间打瞌睡的学生,把脑袋贴上了笔记本的扉页,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趴睡了过去。
经过半个小时的高速阅读后,南舟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几本新旧程度不同的笔记本,是颂帕一路研习符术的成果,既有已经成型的符咒,也有半成品。
当排除了许多矛盾的试验流程后,南舟已经完全了解了一个降头符术是如何写就的,甚至还有点跃跃欲试,想要自己亲笔画一个出来。
说干就干。
他拾起其中一个笔记本,走到了颂帕面前,准确翻开第52页。
那里有一个颂帕刚刚研发了一小半的新符咒,功效比较简单直接,是用来诅咒人特定部位流血的。
南舟新翻了一页,用铅笔在上面勾勾画画一番,凭借着自己的美术天赋,在数分钟内就画出了一个手掌大小的同心圆符咒,中心位置有代表鼻子这一特定器官的符文。
然后,他取出自己从黄泥坛子上刮下来的、已经处于干涸状态的颂帕血屑,在新符中央轻轻一点。
颂帕鼻腔一热,脸色大变,还没伸手去捂,一管鼻血就奔涌直下,落到了他的白袍上。
颂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