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的那些死去的人,关他什么事?
当然,他也可以只救回一个人。
他的思绪又随着烛火的摇动,回到了之前的某天。
那时,虞退思已经重伤,自己则刚照顾他不久。
他推虞退思去阳台上晒太阳,自己去做午饭。
等他回来时,虞退思已经在融融的金黄日色中睡着了,膝盖上摊放着一本照片集。
这是他们一起出去玩的时候拍的。
腿脚健全、斯斯文文的虞退思,打起壁球来又轻灵又凶悍,毙得自诩运动神经一流的陈夙峰满地找牙,气得他那天晚饭都没吃,对着虞退思磨了一个小时的牙。
想到过去幼稚又无聊的自己,陈夙峰无声地抿了抿嘴,轻手轻脚收起照片。
细微的动作惹得虞退思发出了一声低哼,朦朦胧胧地睁开了眼。
每当初醒时,虞退思总会把自己认成陈夙夜。
陈夙峰已经做好了被他认错的准备。
然后,他清清楚楚地听到虞退思带着一点惺忪的鼻音,叫了他的名字:夙峰?
这是二人相处中再平凡不过的一个瞬间了。
不旖旎,不浪漫,不暧昧,只是虞退思醒过来后,没有认错人,第一个叫了照顾自己的人的名字。
陈夙峰的一厢情愿,就起源于这个午后。
他回过头,看到暖阳在虞退思的眼里开出一点光焰,正如他眼前跃动的火光。
这团火透过他的眼睛,燃在了他的心里。
从那时,经年的烈火燃烧在他心里,越升越高。
陈夙峰知道那是错,可心长在他的胸膛里,他挖不出来。
单靠他一个人,要怎么扑灭这罪恶的滔滔巨焰?
哥哥已经死了。
他死了很久很久了。
他和虞退思,两人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相爱、相恋,日子里都是恬淡幸福的,没有经过任何风浪。
和虞退思经历过真正的磨难、痛楚,乃至生死的,明明是自己。
现在,选择权捏在自己手上了。
他选择谁,放弃谁,都是情有可原,都是其情可悯。
陈夙峰喃喃道:我的愿望
我希望
可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说出口来。
从他口中嘘出的气流,惹得将灭的灯火又黯淡缩小了几分,孱弱的样子,几乎给人它已经熄灭的错觉。
李银航在旁看着,直替他上火,打算再劝他两句。
忽然间,陈夙峰回过了头去。
偏在分秒必争的现在,他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哎,江哥。
空气泡外,被点名的江舫点一点头:你说。
陈夙峰恍惚道:如果没有我,刚才在列车上,你会杀掉他的,对吧?
他所说的他,自然是麦丁森。
这是他从刚才起就在思考的问题。
蘑菇就算要故意给他们找麻烦,禁止玩家自相残杀,他们还有南极星。
为求万全,不管麦丁森如何巧言令色,以情动人,江舫一定会设法杀了这个半路杀出来的麻烦。
他们不杀麦丁森,一部分原因是后果不明,但的确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有陈夙峰在。
麦丁森所谓复活亲人的愿望,恰好踩在陈夙峰的痛点上。
一念之差,便就这样放了他一码。
听到陈夙峰的问话,江舫似有所感。
他猜到了陈夙峰可能会许什么愿望。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却往前走了两步。
陈夙峰想,江舫猜到了。
但他也不会来阻止自己。
南舟不大明白。
他在人情世故这一节上,终究是缺了些常识。
他跟在江舫身后,轻扯了扯他的衣角,用目光询问出了什么事。
江舫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反手伸出,握住了他的手腕,用指节顶住了他右腕的蝴蝶纹身,轻轻摩挲。
残余的蜡烛爆出了灼热的灯花。
这是它生命最后的光火了。
陈夙峰花了一分钟时间去回想。
他这一生,好像从来没有发挥过什么作用。
他的脑子不大聪明,所以,副本中大多数需要动脑子的环节,都是靠着虞哥。
要说对立方舟有什么协助,他不过是在轮盘赌这个环节上稍稍锦上添花,并没有提供太大的助力。
他那点个人积分,换另外一个人来顶位也无所谓的。
在【蚂蚁】副本中,他也是单人作战,不会对其他人造成什么特殊的影响。
有他没他,都无所谓。
甚至,如果不是他在千人追击战中主动去找立方舟结盟,虞退思不会被高维人盯上,不会给他们困难的副本。
如果没有他,江舫不会放过中途上车的变数麦丁森。
如果没有他,哥哥不会为了缓和他和虞退思的关系,带他们去旅游,就不会遇上那个疲劳驾驶的司机。
发现自己这一生从头到尾的确没什么建树后,陈夙峰终于安心了。
他用一声静静的叹息,作为了收尾。
我的前提,和许愿的南哥、江哥、银航姐一样。
陈夙峰,xx地质院三级研究员陈夙夜的弟弟,身份证号为110105
他怀着一点解脱的心情,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许下了他的愿望:我希望,陈夙峰在他还在母胎一月的时候,因流产而死。他从始至终,从来没有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没等他身后的李银航明白这愿望究竟代表着什么,陈夙峰鼓起腮帮子,噗的一声,轻轻吹熄了蜡烛。
愿陈夙夜没有这个弟弟。
愿虞退思从没有认识过他。
愿哥哥和虞哥百年好合。
愿一切经历过苦难的人,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女声这回沉寂了许久,许久。
陈夙峰的愿望,的确和先前任何人的愿望都没有悖逆。
因此,祂们只能作如是答:
恭喜陈夙峰先生许愿成功。
您的愿望,会实现的。
小世界之外,高维人的脑袋都大了。
彻底抹去一个人曾存在于世一切踪迹,抹去因果,是一项极其庞大的工程。
但这是胜者的心愿。
规则如此,必须完成。
自此之后,世上再无陈夙峰。
他的愿望被满足了后,谁都可以得救,包括死去的麦丁森。
除了他自己。
李银航心中惶恐至极,伸手去抓他的肩膀:不,不
陈夙峰回过头来,对她笑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