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言闷闷不乐道,“阿沅,你说这世界上是坏人多还是好人多?”
她还是第一次想这么深奥的问题,想得有点抑郁了。
“不知道。世界那么大呢。”
阿沅说,“我觉得要分情况。要是你遇见的好人多,自然就觉得好人多。”
她想了想,觉得这话很有道理,真心称赞,“你是只聪明的小鸟。”
阿沅虚心接受了,“能发现这一点,你也不算是笨狐狸。”
一阵互吹作为唠嗑收场很是不错,它们总算又各自捡起书来看。阿沅也并没有虚夸,狐族在术法上是有天赋造诣的,奚言能识字,虽然看得慢,但要自学也不是难事。
凭着一点想要在谢烬面前好好表现的上进心,这两天里,她啃下了几个简单的初级术法,施展开来卓有成效。
尤其是传送阵法,练习得比别的小法术都更勤快。曾经去过的地方都可以作为目的地,施放阵法时专心地想象目的地的样子就行了。
第三天午后落了小雨,谢烬终于回来,却不见小狐狸的身影。
阿沅道,“她说是回家去了。”
抄手游廊里仅有一人身影,冷冷清清,谢烬凝视雨幕站了片刻,什么都没说。
阿沅试探着问,“她伤还没好全呢,先生要我去把她带回来吗?”
“由她去吧。”
谢烬嗓音浅淡微凉,融入雨声里更不分明,转身走入了书房。
这里是他平日最常待着的地方。阿沅默不作声地跟着他进了书房,无心看书,是只想着为他作伴。
谢烬心性淡泊,也不爱追名逐利,人往那一站,天生就带着疏离的冷感。他更像是会目不斜视地走过乞丐身边,衣不惹尘的那种人,如果不是因为了解,很难想象他曾施手拯救过多少生灵。
在谢烬身边几十年,阿沅很少有能看清他心思的时候。饶是如此,此刻却也能分辨出他压在眼底的失落。
奚言不在,他好像不开心。
阿沅找出一只软垫,老老实实地趴了一会儿,总觉得是不是该说点什么,又怕先生嫌他吵闹。正在心中犹豫时,猛地察觉谢烬的气息变了,平和中暗藏杀意。
院子里的结界由他控制,任何一点波动都逃不过他的意识。从外面是突不破的,只有被他允许踏入结界的人,才有可能直接把传送阵法精准定位到书房里。
但这是个十分低劣且初级的传送阵。书案上空隐隐约约现出个光圈,像坏掉的灯泡,闪得快要断气,花了好几秒才终于稳定。
先是有雨丝落在桌案上,沾湿了手稿。谢烬还未来得及皱眉,只听见啪叽一声。
掉出来一只湿漉漉的小狐狸。
“……”
阿沅高兴得蹦起来:“就知道你不是忘恩负义的小狐狸!”
奚言带着一身泥土草屑趴在刚整理好的手稿上,自觉闯祸。更要命的是下一秒——她的余光里出现了谢烬的身影。
闯祸现场居然直接被抓!
她轻轻张开嘴,把咬了一路的药草放在书案上,怂得不敢抬头。
她还记得阿沅被罚去睡鸟笼的前科,等了半天,却只等来一句温和的责怪,“外面还下着雨,怎么乱跑。”
听起来不像要挨罚的意思。
小狐狸口吐人言,机灵地转移话题,“山里的雨可好闻了,先生闻过吗?”
“你回了祁连山?”
“嗯嗯。”
谢烬没注意被弄脏的稿纸,反手掀起椅背上的披风,把她整个裹了起来,略略擦拭干净。
鲛人纱织成的月光锦那样珍贵,却粘着脏兮兮的泥印。
太过暴殄天物,阿沅心痛地闭上了眼,不忍直视。
奚言叼着那株清香的药草放到他手里,献宝般乖巧道,“阿沅说,有孽火烧你。这个是降火的。”
“……”
说好的只在背后聊八卦!
阿沅心虚,趁两人不备悄悄开溜。所幸谢烬没有追究他,只是一怔,垂眸看着手中的药草问,“特意为我找来的?”
奚言点了点头,忐忑道,“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而且它……有点苦。”
连谢烬都感到棘手的伤势,只靠她熬夜翻医术补课的这点三脚猫功夫,肯定也是杯水车薪。
但她还是很想为谢烬做些什么,哪怕微不足道,也想报答他一点恩情。
谢烬屈指敲了敲书案,空中浮现出几只小水团,将他手里的药草清洗干净。
他很认真地嚼了嚼,确认道,“是清热解毒的草药。谢谢你。”
奚言看着他,一时间鼻酸得不像样。
不知为何,她想起了那只捧到周子寂面前却被拒绝的,喷香流油的烤兔腿。
她带回来的药草很苦,非常苦。路上奔跑颠簸,牙尖不小心磕破了茎,只尝到一点,她现在口中还是那股散不去的苦味。
可谢烬很珍惜地享用了,还对她道谢。
她心里是甜的。
第18章“你很珍贵。”
她的眼睛像琥珀色的玻璃珠,被泪水浸泡得闪闪发亮。
谢烬问,“怎么哭了?”
奚言没有回答,扒着他的手爬到他怀里,在他胸前按了两个泥爪印。
她没注意到自己弄脏了谢烬的白色衬衣,只是小心地抬起脑袋,和他碰了碰鼻子。然后又飞快地跳回书案上,抱着自己的狐狸尾巴,把逐渐升温的脑袋埋进去。
如果是以少女的形态去做这件事,她的脸一定已经红透了。
谢烬似有所感,抬手蹭了蹭鼻尖,唇角微微一弯,并没有调侃什么,温声道,“我也为你带了份礼物回来。”
礼物。
奚言悄悄把爪子挪开,露出一双期待的眼睛,瓮声瓮气地问,“什么啊。”
“也是吃的。”
谢烬微凉的指尖轻触她的额头,星点光芒逸散,一团水球飘在她眼前,里头封着一株幼苗,有三片圆圆的叶瓣,看起来像某种多肉植物。
“这是你族中的化形草。”谢烬道,“能帮你化形。”
“……变成人?”
“嗯。”
奚言“唔”了一声,目光渐黯,没有立刻说想不想要。
她刚遭遇了那些事,对整个人类的族群都有抵触心理,还是更愿意当只狐狸。
谢烬的身上也流淌着人类的血液,应该是对人类有感情,才会给她带这样的礼物吧?如果拒绝,多少会辜负他的好意。
好在谢烬并不强求,只说暂时帮她收着,容她自己慢慢做决定。奚言这才放松下来,有心思跟他唠点别的。
“我从前住的森林里多了很多人类活动的痕迹。下着雨还有人在转悠,穿得奇奇怪怪还带着武器,我差点被他们发现。”
谢烬顿了顿,“周子寂在找你。”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一抖,尾巴也蜷起来压在腹底,看起来很有些不安。
周子寂知道,她的家就在当初奚言跳崖的地方。如果现在回去,被捉到只是时间问题。
谢烬道,“你可以先住在这里,等不害怕的时候再走。”
“我才不怕他!”
“……”
可是被抓到是会被砍尾巴的。她为难地抬头看了谢烬一眼,这会儿才发觉他衣襟上脏兮兮的泥印,又羞赧地垂下了脑袋。
她本来是不想留下的,只想着报了恩就走,回自己的故乡去,再也不跟外人打交道。
可是谢烬的目光太温柔,仿佛整个春天的和煦都被装进他眼底,望一眼就心生暖意。傻子才会从他身边离开,去外面淋冷雨。
她纠结了一阵子,才吞吞吐吐道,“那我就……在这里再住几天,就几天。”
“好。”
这是在谢烬家跟周子寂家最大的不同之处——他从不会强迫任何人留下,或去干违背意愿的事。
奚言怀疑即使自己说还要回周子寂那,他也只会在劝完后叹一口气,等她再伤痕累累地跑回来时再替她捡回一条小命。而非一开始就以“为你好”的名义,强行把她关在屋子里。
这样的“放任”,反而给了她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她是安全的,也是自由的。
她的尾巴恢复得很快,每天都跟阿沅一起去书房跟谢烬作伴。遇到看不懂的法术还能得到他亲自点拨,几句话就豁然开朗。
他是个很好的老师,博学又宽容,总是有耐心回答她毫无常识的傻问题。阿沅原本不怎么爱用功,被她带动着居然也认真学习了几天,书房里像间小教室。
而她真正在学校里交到的朋友,也通过谢烬和她联系上了,“吓死我了!你好多天没来上课也不来排练还不接电话!我还以为周子寂恼羞成怒把你……那个什么了!”
卢真心有余悸道,“幸亏谢教授说你没事。言言,你现在在他那儿吗?什么时候回来上学啊。”
奚言被问住,也有些想念许久没去的练功房。可看看自己短小的狐狸爪,纤细的大长腿已经一去不复返,“……我也不知道。”
她还在谢烬这里得过且过,没想好以后该怎么办。
怪不得这里其他住客不爱出门示人。大概也都跟她一样,茫然不知该去向何处,才在谢烬的庇佑下避世躲清静。
她语气郁闷。卢真听出来了,就不再催促,转而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你就趁着机会好好休息一下。”
她回家还把自己带入奚言想过,要是亲眼见到老公把女人带回家乱搞,肯定会气得失去理智,闹个天翻地覆。人生一大劫。
“你放心,不管是跟谢教授也好还是谁也好,都比周子寂强!我都支持你!”她同仇敌忾道,“枉我还给他的电影买过座!真是浪费我票钱!”
“……”
“但是你不来学校我们也可以聊天啊,我们班最近又有八卦嘿嘿嘿,你猜班长刚交的男朋友是哪个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