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1 / 2)

小丫头名字叫斛萨阑多, 年龄和仙仙差不多大, 生的一把黑鸦鸦的好头发,肤色微黑, 细眼巧唇,神貌颇似春天, 每日起早就来毡帐,很是殷勤的帮春天倒茶倒水, 梳头喂饭。

春天哑然失笑又觉于心不安, 她每日里无所事事,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帮着李渭涂涂药、沏沏茶而已,自己哪有什么事情需要阑多照顾, 然而两人说话鸡同鸭讲,春天这头连连摆手让阑多回去,那头阑多抱来一枝红艳艳的野果讨她开心。

她企图让李渭游说阑多回去,李渭坐在草苫子上削着树枝做箭矢,听闭一挑眉,教给她一句话:“萨日多奇尔。”

“什么意思?”

“就是婉劝人回去的意思。”

待春天跟阑多手脚比划,念叨好几次这句话,小丫头忽闪着眼,紧紧的搂住了春天的腰,来毡帐来的更勤快了些。

春天时不时被热情又乖巧的阑多紧紧抱着,圆溜溜的眼睁着看向李渭,用眼神无声询问他,为什么这句话一点也不管用。

李渭无奈的耸耸肩膀,墨眸子却带着笑意,唇角微微的上翘。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缠着李渭问了许多次,一定要弄个明白。这两日每每只要她和部族的人说起这句话,人人脸上都挂着愉快又了然的微笑。

李渭摸摸鼻尖,笑道:“其实是‘你真好’的意思。”

她蹲在他身前,噘嘴轻嗔:“你怎么可以骗我。”

“在草原上,有人的地方,只要学会了这句话,便永远不会有拒绝。”他微笑,“学了这一句,可抵千万句。”

她认真想了想,也觉这句话如金科玉律,听者喜悦舒心,又想起这几日的情景,也不由得微笑,良久牵着他的袖子,轻轻晃一晃,腆颜轻声对他道:“李渭,萨日多奇尔。”

他心旌荡漾,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发顶,像揉猫儿似的揉一揉:“知道了。”

斛萨部附近有贪汗山雪水融化的溪泉,阑多带着春天去溪边洗头涤身,白日的溪流是妇女儿童的嬉玩之所,孩子们也喜欢抱着刚出生的小羊羔在水中嬉戏,春天没有换洗的衣物,有身量相当的年轻妇人送来斛萨族的衣裙给春天换上。

斛萨族的女子赤足、辫发,短袍长裙,虽是草原上的民族,但女子们也爱艳色,衣裙首饰颜色纷杂绮丽又动人,有一种洒脱又大胆的异域风情。

在斛萨部住过七八日之后,巫医看了看李渭的的伤口,新的皮肉慢慢生长,伤口渐渐愈合,已有好转趋势,减了入口的汤药,在敷伤口的草药里添了几味药,让李渭每日换敷,就此暂停了每日的探访。

李渭见巫医的草药里有几味药很是熟悉,有好几味都是医馆里常用的创伤药,对症的手法更像是汉人医者常用的,问巫医:“这是汉人使的药?”

“这是撒昆敦啜教的,撒昆敦啜是汉人女子,还是你们中原有名的医家中人,专给你们皇帝治病的。”

“是哪个撒昆?”

“是贺咄撒昆,他娶的回纥敦啜病亡后,新娶了个汉人女子,新敦啜的医术了得,常到草原给病人治病,也会制药膏分派给各部族的巫医。”

李渭见春天在一侧听的懵懂,解释道:“撒昆是亲王的意思,敦啜则是亲王的妻子,撒昆敦啜就是亲王王妃,巫医说这位王妃是个汉人医者,还出自御医之家。”

春天唔了一声:“突厥亲王怎么会娶汉人为妻。”

李渭道:“这不算稀奇,突厥人或掠或抢,驱使了不少汉人至草原奴役,也有不少占汉女为妻的情况,另外突厥也有以高官厚位笼络汉人投奔北地的,边关就有不少突厥人和汉人杂居通婚。”

春天对此抱有疑问,觉得巫医所言虚假:”这倒是新奇,长安的御医多出自辜、张两家,世家凭医术显赫,怎么会流落到突厥去。”

巫医又去拆春天缠手的布巾,歇了几日,她手上伤口几乎都已痊愈,已不用再涂药包扎。

李渭这时在一旁用突厥话问巫医:“您有没有使肌肤细嫩的药膏可用?”

巫医觑了眼春天的手,呵呵笑道:“冬日里防冻裂的羊油倒可以用用。”

待巫医走后,巫医的小孙儿送来一小罐羊油给春天。春天看着那罐雪白的羊油,又看看李渭,问他:“这是给我的么?”

她嘴儿恰恰有点干硬,手指沾了些羊油,轻启唇瓣,将羊油细细抹在唇上,又微微抿了抿,见李渭注视着她,问:“你要么?”

李渭摇了摇头,起身道:“我出去走走。”

李渭养伤其间,闲在毡帐无事,也帮族人们修缮毡帐,做些简单的伙计,两人渐和斛萨人熟稔起来,斛萨部虽然日子单调,但不知为何,时光极易消磨,不知不觉半月已然过去。

除去大风下雨之日,夜里营地里都要燃篝火,族人们围坐火旁席地而坐,妇女儿童嬉笑,男人举碗喝酒,白发苍苍的老者们也被扶坐在火边,吃着炖着绵软的羊肉烂酥,打着节拍唱起语调绵长的牧歌。

春天今天白日里被阑多拆下发髻,寻来几络彩色的串珠,给她辫起斛萨女子的发辫。伸手摸一摸,满头青丝在脑后梳成细辫,一颗颗彩珠点缀其中,甩头之间听见自己满头珠石碰撞的清脆响声,很是有趣。

她在篝火边,被身边嬉笑欢乐的妇女孩童拉着起身起舞,光着双足,穿着斛萨的衣裙,腰间绑的宽厚白丝带严严实实的裹住腰身,调皮的孩子们拉着她的手转圈,裙摆随着舞蹈的动作高高飞扬,只觉她身轻如蝶,展翅欲飞,围坐人群见她貌美昳丽,纷纷响起掌声和哨声:“是我们斛萨部的美人。”

春天听不太懂旁人的说话,却能觉察出话里的夸奖和欣赏之意,微微羞红了脸,青青绿草挠着白嫩足心,泛起一丝痒,她在欢歌乐舞的人群中去寻人,却见李渭和他人说话,侧着脸,并没有注意到她。

胡琴咿咿呀呀,奏起悠扬又古朴的调子,妇女孩子们牵着手围着篝火跳起了欢快的舞,春天被夹在其中,很快按捺下心头失落,笑盈盈的牵起身边人的手,随着悠扬的琴声摇摆裙裾。

李渭的目光落在贪汗山脚下,远处的熊熊火光,是斛萨部的锻房。

贪汗山深处有生铁石,锻房在山脚下一处岩洞里,斛萨族里的男子每日都要去山中挖生铁石,送到锻房烧炼打铁。

铁勒十一支人数不多,性情温和,沿贪汗山一带的山间草原而居,十一支内彼此通婚。铁勒从前就是柔然人的锻奴,后来柔然灭亡,凭借锻造手艺,铁勒部在恃强凌弱的草原始终占据着一席之地。

斛萨部的锻房产出多是供给突厥军使用的兵箭、盔甲之类,也有一些日常所用器皿,锻造兵器数目每月皆有定数,平和时期的锻房活儿不算重,族人们还有空闲放牧养羊,一旦逢战事,族内男女老弱皆要上山挖生铁石,锻房叮当响声日夜不歇。

即便通宵达旦的辛苦劳作,每月锻造的兵器被突厥取走时,只能得到少量的报酬,战事吃紧物资紧张时,锻造的兵器便要白白被征用,突厥军还要拉走族里的牛羊。

李渭观察了数日,深夜里在毡帐眺望仍可望见锻房的熊熊火光,有时彻夜不熄。

突厥已经开始南下折罗漫山,甚至悄悄出现在河西、伊吾一带,突厥国势力在一点点的汇集和蚕食边塞,虽然表面里两方仍是相安无事,但暗地里有丝丝风吹草动都大有深意,五年的平和时光过去了,又要开始新一轮的厮杀博弈,但会从哪个缺口开始?

篝火边的歌舞久久不歇,锻房内的火光渐渐暗淡下去,而后一群男人举着火把往毡帐而来,李渭知道这群人是斛萨部的能工壮勇,也是锻房内的锻工。

族人们瞥见锻房火歇,欢呼一声,很快有妇人端来美酒羊肉,等来人走进,李渭见这一波锻工足有六七十人之多,领头人就是梅录斛萨裴罗,这群锻工俱是身材高大结实,肌肉古铜的青壮年男子,脸色略有一丝疲惫之意。

斛萨人对锻工很是恭敬,纷纷献上酒水和食物,锻工们劳累一整日,也不多说话,先捧着酒肉大口嚼用起来。

酒足饭饱之后,篝火里泼了油脂,火光大盛,明耀的火星随风飘扬,像长安城落幕的烟火,她明明刚觑见过李渭的身影,幢幢人影一晃,又不知去了何处。

众人围着篝火欢闹一阵后,夜已深,半轮明月高悬,人群陆陆续续散去,她不见李渭,寻了一圈仍不见身影,毡帐里也是空无一人。

春天无处可寻他,百无聊赖的在毡帐内独坐,甩甩头,听见满头珠玉声响,片刻之后听见外头李渭和梅录的说话之声,话语低沉听不清晰,两人的交谈在帐外持续了一会,稍后听见梅录远去,李渭撩开帐帘进来。

她抿了抿唇,跳下胡床给李渭煮茶,李渭也围着茶炉坐下,温声道:“今天夜里好像格外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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