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和大家说过半日话,笑着推辞,想了想,和鄯鄯去寿店买了纸烛,也往外城去祭扫李娘子。
城外亦是风萧地眠,草枯树败,斑斓落叶落地织成地锦,踩上去有咯吱的脆响。
李娘子墓碑尚新,收拾的却十分洁净,想是一直有人照料之故,碑前有燃烧的纸烛香火,摆着几样李娘子生前爱吃的茶点,李渭和长留矮身薅着地上杂草,清理坟沟枯叶,父子两人温声说着话,起初还未看见春天,待春天走近些,才察觉面前有人注视。
她如今也是锦绣华服,璎珞步摇,襦裙的布料鲜嫩又娇贵,经不起在杂草中拖曳,鄯鄯正撩开身周乱草,怕草刺将这华贵的裙子划破。
“长留。”春天微笑着朝长留招手。
父子两人蹲在乱草之间,不知说着什么,脸上俱是温柔的笑容见到眼前人,李渭慢慢支起腰背,眸光温和,长留却是惊喜,几步奔上前,兴奋的牵着春天的衣袖:“春天姐姐,你怎么来了!”
春天伸手比量比量眼前男孩的身高,已经到自己下颌,弯眼笑:“好似长高好多呢。”
“姐姐太久没见我。”长留仰头,踮起脚拉近和春天的距离,言语颇为骄傲,“我长高了好几寸,去年的衣裳都不能穿了。”
“好厉害。”春天笑,“再这么长下去,可能明年就要超过我了。”
她将手中竹篮在碑前放下,三叩逝者,将纸钱香烛从篮里取出,笑道:“娘子要是看到长留已经这么高,一定很高兴。”
“爹爹说我能和他长得一般高。”长留将香烛摆好,对着李娘子叩首,“阿娘阿娘,你看,春天姐姐也来看你了。”
“你怎么来了。”李渭将手拭净,上前来,堵住风向,将春天手中纸钱烧起。
”家里没有人,黄婶说你们带着香烛出门,肯定是来看李娘子了。”火光点点,映衬的她眉眼分外婉约平静,春天低声补充了一句:“前两日阿娘生病,我守着她,所以来的晚。”
李渭停顿片刻,嗯了一声:“没什么。”复又问:“薛夫人现在好些了么?”
春天点头:“好多了。”
李渭嘱咐长留:“带着姐姐去旁边坐会,爹爹把活儿干完。”
长留连连点头,拉拉春天的衣袖:“姐姐,这里草乱糟糟的,我们跟娘亲说一声,去外头玩。”
李渭忙了小半日,将李娘子坟茔修葺一新,听着不远处长留和春天鄯鄯的说话声,取出素酒,祭洒在坟土之上,而后半蹲而下,沉默的注视着碑石,抬手拍了拍。
长留和春天再回去看李渭,见他独坐在墓碑之前,两手沾满灰土,半搭在膝上。
他脸色平静,眸色沉寂,似乎无悲无喜,显得面容如刀刻一般,凝固成石,荒草、坟堆、蓝天、冷风、皆是他的衬托。
那一刻,春天心想,我真的没有办法放下他。
“爹爹,你累了吗?”
“嗯,有一点。”李渭起身,“再和你娘说几句,我们回家去。”
春天默声从袖内掏出一方帕子递给李渭,瞥瞥他沾灰的手,李渭摇摇头,并不去接帕子,捞起自己的袍角,低头擦拭着自己的手指。
祭扫完毕,一行人往回走,身后长留和春天一言一语的说着话,言语清脆又有趣,他牵着追雷在前,在坊门口同春天道:“进去喝杯茶吧。”
春天抬眼望天色,犹豫了片刻,长留拉着春天的衣袖:“姐姐,去家里坐。”
她看看长留,又看看李渭,转头对鄯鄯道:“鄯鄯你先回去,若夫人着急,跟她说一声,我待会就回。”
鄯鄯应声,长留清凌凌的眼看看春天,瞥瞥飞奔而去的鄯鄯,一声不吭的牵住春天的手,往家而去。
喝茶的耳房依然是旧时布置,却少了几缕药香,炕下旺火烧起小泥炉,桌上摆着几只色泽鲜亮的新橙,李渭守着小炉等水烧沸,春天在他身后,半坐在暖炕上,双腿垂在炕缘,小声问:“那天你什么时候走的。”
“入城我就去陆娘子家接长留。”李渭背对着她,“那天找我有事?”
“没事。”
李渭转身给她沏茶:“那天听见你喊了娘亲,你和他们...相处的还好么?”
春天凝神,点点头:“很好,阿娘对我很好很好...”
李渭抬头觑着她,将茶盏默默递到她手中。
她贝齿咬着唇壁,黑睫扇动,盖住了目光。
“终有一日要面对的。”李渭淡声道,“你担忧的那些,长安的人和事,也没有多可怕,对不对。”
并不算可怕,她发觉自己尚可以应付,但如果可以,她并不想独自去面对。
长留这时从正堂进来,怀中抱着几个半红鲜亮,沉甸甸的大石榴:“春天姐姐,我们剥吃石榴。”
春天笑着接在怀中:“好大的石榴,从哪儿来的?”
“是周娘娘给的,怀远大哥马上要成亲啦。”长留笑的乖巧又开心,“过几日,周娘娘还请我和嘉言去睡新房,爹爹和姐姐回来的正好,大家可以一起去吃喜酒了。”
春天惊诧,眼儿瞪圆:“怀远哥哥要和淑儿就成亲了?”
“对,定在了这月的十五日,还有几日。”李渭道,“驮马队从西域捎回了一筐龟兹大石榴,专给周家布置新房用,还剩几个就分给孩子们。”
李渭想起一事:“昨日见到怀远,他知我们回来,还同我问起你,若你在,想请你去陪淑儿出嫁,不知你愿不愿意。”
“我愿意。“春天满心喜悦,抱着石榴喜笑颜开:“我要去找淑儿姐姐,这样好的喜事,真的太好了。”
她又道:“我记得亲事定在今年年尾,缘何提前日子?”
“方家的太奶奶上个月在院子里跌了一跤,身子骨有些不好,怕是撑不过年底,两家想着把喜事提前办了,以免以后耽搁。”
方家的太奶奶九十多岁了,春天也见过一回,白发矍铄,最爱闹腾的孩子们,春天听闻,欢喜中也不免有些黯然:“去年这个时候,我还和祖奶奶说过话,我去看看她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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