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来打秋风的人更多了些,李渭部下众兵见李渭家的小嫂子生的好看,又一团和气,每每去都有热酒小菜,三天两头爱跟着李渭身后。
人群散去,她坐在梳妆台前,抽开妆奁盒,点灯数着里头的碎银子。
李渭军里的月俸并不算多,他进门,看她手中攥着几枚铜板,走上前去,半蹲在她面前:“够不够用?”
她乜斜他一眼,故作不悦的道:“缺着呢,你花的都是我的体己钱。”
薛夫人给的嫁妆俱留在了长安,两人几乎算是空手来了河西。虽然屋子里外都是薛夫人的大手笔,花钱的地方不多,春天也不想依赖母亲的馈赠,日子也要精打细算。
“我给你挣。”他抱起她,吹灭烛火,走向床笫。
两人在一处,总是情难自抑。她终于得了长厮守,发觉他温柔之下的惊涛骇浪,对他的爱慕,与日俱增。
月华如水,阒静暗室,照耀一片欺霜赛雪。
她仿佛站在绝境,压抑自己低低的抽泣,却只得他哑声的安抚:“妞妞,难受就哭出来。”
多年前她哭一哭,他几要心碎,如今把她栓在身边,却忍不住招惹她的泪水。
春天满面湿漉又迷蒙,啄着他眉心的热汗:“李渭...要个孩子吧...”
“你年纪还小呢...”他吻她,“再等等...”
和突厥时时有战,春天从不会叮嘱李渭,但是李渭知道,他若是死了,当年那个少女有多大的勇气去寻找爹爹的骸骨,就有多大的勇气去为丈夫收敛战躯。
他绝对不会再让她经历一次至亲战亡的痛,不会再让她在旷野里孓孓独行。
李渭入墨离军的第三年,河西并北庭军合攻突厥,经过长达一年的苦战,突厥损失惨重,退回了折罗漫山,论功行赏,朝廷对吐谷浑的打压也终有结果,在两方的退步下,李渭主了墨离军。
他行事风格向来柔中带刚,很受吐谷浑人的敬重。
春天即将临盆,破羊水那日,家中诸人忙忙碌碌,产婆和嬷嬷、大夫都是王涪从甘州带过去的,李渭听到消息,从军中急急赶回来。
他一边脱军甲,拔步就要冲去产房,婆子们连连惊喊:“将军...将军...您不能进去...
这时就听到一声婴孩啼哭。
他吐出一口浊气,手中军甲叮当落在地上。
李渭最怕生孩子,只怕重逢十几年前李娘子生长留的时候,母子都病弱不堪。
产房有淡淡的血腥气,春天倚在床上,柔情看着嬷嬷们擦拭新生儿,见李渭来,对他微笑。
母子平安健康,她的生产没受什么罪,孩子生的很快。
他时常惊叹,他的妻子竟有那样的韧性,那么娇弱的身体竟然有如此强大的意志和活力,竟如她的名字一般。
就像玉门关的春,微弱风中蕴藏无限的生命力,转瞬就让苦寒野外覆上一层春意。
是个很好看的男婴,李渭接过来,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给春天看,夫妇两人看着孩子的小脸庞。
“像长留小时候么?”她问,“怎么这么小呢。”
“不太像。”他盯着自己的孩子,“长留生的像云姐,他生的像你。”
“取个名字吧。”她道,“叫什么名字好呢?”
这又是一年春日,玉门关外石缝里能看见点点绿意,李渭沉思片刻,想起昔日他们西行的时光:“就叫望野吧。”
“望野吗?李望野——”她微笑,“那小名就叫莫离。”
“不,他叫/春望野。”李渭抱着孩子,“他生的像你,就跟你姓吧,以后也把岳父的血脉传承下去...”
“李渭...”春天鼻子一酸。
“不许哭。”他亲亲她的眼,“我本来也不姓李,本就是个无名无姓的孤儿,长留入了李家的族谱,这个孩子,就跟着你吧。”
贺咄带着残留的突厥余部,辜雪带着牙牙学语的孩子,一路西迁,要往极西之地去。
李渭和春天私下去送别故人。
两个男人,年少的朋友,战场上的敌人,对立的民族,身上都流着热血和豪情。
各人的命运,如何能说的清。
战事平息之后,李渭带着娇妻幼子回长安访亲,长留成了沉稳的年轻人,在长安崭露头角。
同样年轻的,还有春天的母亲,薛夫人已成了靖王妃,岁官成了名正言顺的世子。
当年成婚的府第李渭给了长留,新皇封李渭为三品将军,赏金赐宅,引入朝堂,百官弹庆。
当年的四邻再观李渭,已经有了不一样的面貌,沉淀气质在军旅中已被打磨成锋芒毕露,沉稳的面容成了运筹帷幄的笃定,清亮的眼已化成凌厉的刀剑。
四邻纷纷赞叹当时年少的主母有眼光,有远见。
在墨离川的岁月宁静,生活简单,夫妻恩爱,没有婆媳磋磨,没有后宅应酬,春天已完全显露女子的艳色,边塞风沙只打磨了光华,没有给她一分愁苦。
薛夫人终于欣慰,她的女儿真的嫁了个合适的人。
长安待了月余,李渭陪着长留,春天带着莫离陪着薛夫人和岁官,过了一段热闹的日子。
再之后一家三口动身,又重回了河西,去了肃州,李渭成了肃州太守,兼任墨离军使。
除了军政之外,他也要学着吏政,白天忙完政务,夜里他还要挑灯夜读,春天也喜欢在书房陪着他。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再几年后,李渭四平八稳,迁了甘州太守,时隔数年,两人终于回到甘州生活。
瞎子巷是李渭和长留的家,夫妻两人平日都住在甘州的府邸里,每逢月初会回去给李娘子和老爹夫妇焚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