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广听完此言,脸色不豫,指节叩在桌面,一言不发的皱着眉头。
“还是我得空去两天吧,我料着这半载你和明月怎么着也能成,却不料半路出来个程咬金,你再不抓紧些,当心鸡飞蛋打。”
赫连广将茶杯一推,抽出酒囊灌了口酒,半晌又将眉头展开:“她肯跟我睡,我就不算输。”
李渭离的近,见他耳后还有一块被指甲划出的旧痕,连连摇头:“你别把她欺负的太狠,她也非寻常女子可比。”
赫连广浅褐的眸子瞥他:“她性子倔,我也想着,她就算是根铁杵,我也要磨成针,但你也见了,如今来了个青梅竹马的表哥,两人年幼时还互许过亲事,这表哥日日献殷勤,我看的出来她心意动摇,八成是想跟着这表哥回去....”他近期也确实心乱如麻,“你有没有什么主意?”
李渭笑:“你们这滩浑水,我不淌。我一直拿她当亲人看待,若不是知道你的心意,早替她出头了。”
赫连广苦笑连连:”我常听你们汉人说什么缘分,往日里不屑一顾,到如今,我才恨不得当初是我入垦营,我哥哥替我去马场...如果,我早些遇到她,那该多好,哪用现下这样折腾。”
李渭听见这话,手中动作一顿,也呷了口酒:“都是造化。”
赫连广见他目光渺茫,暂将自身烦恼抛却脑后:“你以后有何打算,李娘子一走,家中只剩你们父子两人,冷冷清清的,总得娶个婆娘...如今你既当爹,又当娘,洗衣做饭都自己来,这过的是什么日子。”
“你这话说的...难道娶妻是娶来替自己洗衣做饭的么?”李渭摇头苦笑,“这都是小事,我离了这么久,多花时间守着长留,心里也高兴,家里照顾不到的琐事,再请赵大娘回来帮衬着就是...”
赫连广哼笑:“我若是能娶明月,让我天天洗衣做饭也心甘情愿。”他提起一桩事情,“你还记不记得肃州府化元乡那个乡绅,他女儿年轻守寡,依伴老父过日,前几年对你就有些念想。两三个月前,他不知从何听起李娘子病故,亲自往你家跑了一趟,寻不着你又到我跟前来问消息,我估摸着他想把自己女儿嫁给你。”
李渭摇摇头,半眯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颓然道:“再说吧...”
这日李渭招呼了驮马队众人来家吃酒,请了几个专做宴席的妇人来厨房帮忙,家中无主母,故请陆明月来主事,打点上下。
陆明月一大早就带着嘉言过来帮忙,安景然牵着驴车敲门,微笑朝着李渭作揖:“我送明月和嘉言来。”
李渭见他撩起帘子,扶着陆明月下车,又端脚凳,又递手巾,软言款语,忙前忙后,行事极其细致,一连将陆明月和嘉言送至李渭家中,离去时还频频叮嘱:“不要太过劳累,等我将事情忙完,再来接你。”又去叮嘱嘉言:“舅舅晚间给你将小马鞭买回来,你今日好好的,不要再惹娘亲生气。”
陆明月连连催他快走,嘉言亦是频频点头,满脸期盼:“舅舅你晚上快点来,明日我还要和广叔去骑马。”
安景然招招手,款笑而去。
陆明月目送安景然远去,回头见李渭笑意满满站在一侧看着她,脸蓦然一红,挑眉:“笑什么?”
“你这表哥看着很不错。李渭笑,“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从来没说自己有个亲近表哥。”
陆明月抿唇:“我们两个从小一起玩耍,我家获罪时,表哥外出,最终也未得一见,这么多年也近乎忘记了,谁料前几个月有人敲门,竟然是他找上门来。原来姨母家这么多年过的也不甚太平,直到这两年方好些,他有同乡往返陇西,趁着便利,故跟着一起来寻我...
李渭见嘉言已窜到屋内去找长留玩耍,问道:“我来猜猜,既然是青梅竹马,那是不是还有指腹为婚这一出?”
陆明月脸上霎红,叉腰睇李渭:“赫连广跟你说的?”
李渭不置可否,又道:“他是专门寻你而来,又迟迟不走,你是怎么个打算呢?”
陆明月咬唇不语。
李渭低叹:“你真要打算回姑苏去么?”
陆明月挥手向厨房行去,“总要回去的...”
厨房已经开始忙碌起来,陆明月指挥着请来的妇人杀鸡屠羊,门外春天和鄯鄯进来,后头还跟着两个家仆,俱拎着食盒点心。
陆明月忙上去迎接,眼里满是笑意,春天见她目光在自己和家仆身上流转,连忙告罪:“昔日瞒着娘子,是我的不对,娘子万毋见怪。”
又道:“家里母亲知道我要来,非要送些果子点心过来,我不好推辞...”她呐呐的接过食盒,递到陆明月手里。
陆明月忙着接过食盒,爽朗笑道:“我只后悔去年你绣的那些帕子,低价卖给了绣坊,若知道是贵人家的女郎的女红,十倍的价钱也不止呢。”
“谢谢陆娘子。”春天仍是感激陆明月当时的援手,又见厨房忙碌,连忙挽袖,“我帮娘子干活。”
陆明月笑道,“厨房雇的人手已经够多了,我也就是在一旁督工,你赶紧进屋里玩去,长留和嘉言都在。”
春天呐呐和陆明月说过几句话,最后被陆明月推到屋里去玩,留下鄯鄯守在外头,给陆明月做个帮衬。
厢房里李渭和嘉言坐在桌边打双陆,长留搬着条长凳在一旁观战,见春天进来,长留在身侧让出个位子,招呼春天:“姐姐,来这儿。”
棋盘上两人专心致志的打骰走棋,李渭俯在棋案上,不经意间抬首朝她颔首微笑,她只觉他点漆眸子恍如明光笼在她身上,心猛然一跳,落下满地纷乱。
春天挨着长留坐下,两人围观嘉言掷骰,棋盘上李渭的白棋惨不忍睹,长留兴致勃勃的解说:“刚嘉言掷骰子,把爹爹的棋打了好几个出去,嘉言不认账,这下爹爹要输了。”
嘉言得意洋洋:“打双陆全凭骰子的运气,李叔的棋被骰子打飞了,那也是天意。”
长留催着李渭:“爹爹,快杀杀嘉言的威风。”
嘉言嘿嘿一下,几步走棋,扬眉:“李叔,以前都是我输,我这回可把你吃的死死的,你翻不了身啦。”
棋局旁暗有心思的两人一听此言,均是一怔,李渭看着棋局,摩挲着手中白棋,微笑道:“的确是我落败,那我俯首称臣,甘拜下风。”
他把手中棋子递给春天,起身出门:“我去外头看看,你们换着玩。”
那冰凉白棋已被他捏的温热,捏在春天指尖只觉发烫。
晌午宾客渐多起来,怀远也在,倒不见淑儿,见春天问起,怀远颇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得意的笑:“这几日淑儿不好出门。”又道,“可说好了,那天早些来,到时候在半道上,你可得帮帮我,别太下绊子为难我们啊。”
春天忍不住嬉笑:”一定帮你。”
驮马队来了十多人,有男有女,席面铺在耳房里,大家围坐在一处喝酒吃肉,哄堂大笑,豪气冲云,陆明月忙里忙外,正端着一条鱼进耳房,掀帘就闻到一股酒肉香气冲入鼻端,胸膛一阵翻滚,好半天才抑止住口中酸气,笑意盈盈的将菜递进来。
赫连广见她面色有些苍白,拉着嘉言低声道:“去把你娘拉来坐下,好好歇歇。”
嘉言从榻上跳起来:“娘,娘,来坐。”
陆明月连连摆摆手:“我去厨房歇着,不跟你们这群喝酒的人凑热闹。”逃也似的出了耳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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