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郁卿抬眼,语气漫散,“温大人,本官这回是真落在你手里,半步后招也没有。”
苏氏这趟浑水,他本可以不蹚。
“难说。”温庭之目光含笑,语气是平淡的认真,“不过,一切放心。”
“眼下最重要是战事,想来太子殿下也没有多余的功夫来对付我。”裴郁卿垂眸道,“但肯定有人总担心我,万一惹了什么麻烦,温大人多担待。”
温庭之视线落在他身后院阶上不远亭立的身影,“裴大人语气大可不必这般骄傲。”
裴郁卿闻言低声轻笑,望向他意味不明道,“公主殿下任性起来,也是很难招架的。像温大人这样的君子,容易被她轻易说服。”
否则也不会在千军破城之夜,放她毫无顾忌地来寻他。
温庭之微抬了抬眉,“那,下官只能尽量守住底线。”
裴郁卿淡笑着抬袖揖礼,这一俯身,抵万千所言。
秦书站在原地看着他走出府门,望着那道修清的身影消失在白石阶梯下。
上京城外十里亭坡,往下可见道路延展,绵绵无尽。
一辆无缀玉牌的马车在不窄的路上缓缓行驶,从京城方向来,一路往南。
秦书看着那辆车,心下怅寥。
“庭之,苏氏也会像陆氏一样重振的,对吧。”
她轻声问,身边温和的嗓音道,“嗯,有些东西,是流于血脉,难以断舍的。”
苏寒怜怀有身孕,或许也算是冥冥之中天定安排。
血脉传承,希望不灭。
马车越走越远,激将要消失在路的尽头。
“不过,万一那孩子以后长大了,并不想走仕路呢……谁知道呢……只希望他坦荡明朗,一世顺遂吧。”
秦书说完,山下道路归于荒芜,马车也彻底不见了踪迹。
温庭之道,“有些事情,知道了反而不如什么也不知道的时候坦然知足。”
秦书缄默几许,收回目光看向他,“我问过苏寒怜,她也是这个意思。”
他安静淡笑,秦书轻叹道,“还好,至少留了一线希望。你知道吗,裴郁卿真的差点就杀了她。她可恨又可怜,或许做了许多难以原谅的事情,对太子殿下却是如厮痴情,做的所有事情也都为了他。”
“她说她知道殿下一点也不喜欢她,也知道自己只是一枚好用的棋子,可就是甘愿为他……太子殿下以为自己是利用了她,却不知道只是恰好顺了她的意……”秦书眉绕淡愁,“温卿,人的感情,还真是复杂的很。”
这样的女人,也真是少见。
“因为爱恨嗔痴,都不是非黑即白。情感千丝万缕,爱非只有情爱,恨非只有嫉恨,人心也才如此难测,复杂又珍贵。”
秦书轻笑,“温卿说话越来越高深莫测了。”
她回头看了眼山下的路,有些出神地低语,“太子殿下的血脉……庭之,我还真没办法想象,太子殿下也会有孩子。”
温庭之微偏了偏头,看着她,“太子殿下是男人,有孩子有什么稀罕?”
秦书回眸望向他,愣了一瞬,语塞地拽了拽他的袖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是说……像太子殿下这样的人,他的眼里和人生好似只有权势地位,类似温情的这种东西,和他似乎并不沾边,颇违和了些。”
这回换了温庭之无言,他默了片刻道,“殿下说话还真是挺狠。”
秦书无辜地看了看他,随手摘了片书上的叶子沉吟一息,“其实,我觉得太子殿下,同样是一个太过复杂的人……”
“因为他的野心和欲望,并不会让人觉得他卑劣无耻,他只会令人为之臣服。”
温庭之接过她的话,秦书同他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他总能很准确地寻到她思绪的别枝,轻易地领会她所想的一切。
他所说的,其实也是他们一直以来忽视的一点。
秦书长舒了一口气,扬了手上的树叶,朝温庭之抬了抬下巴,“走罢温大人,咱们该回去了。”
上卿府外始终有人在暗监视。
秦书将苏寒怜送出京城,是好不容易逃离了暗处的眼睛,自不能就这么简单地回去。
她得进宫。
在寿辰之前,陛下往来最多的地方是終云殿。
琉璃瓦镶绿剪边,过二桥绕廊柱。
角楼蒙下沉淀余晖,一路无人。
秦书身着子衿宫装,遇人便始终半低着头走路。温庭之不答应帮她,太子殿下盯着上卿府,宫里她更是进不来,唯此下策。
这还要归功于太子在她新婚夜赠予的玉笛,她将那坠玉摘下来,当作持牌令,从西门进。
秦书长这么大也不常进宫里,对宫中内廷的路更是不甚熟悉,只能按着记忆去找静嘉的公主殿。
她躲了两次巡侍,此刻天色渐暗,不失为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