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我想今夜,陛下就该正式下诏任命了。”
“好……无论如何,你万事当心。”
“是。”
裴郁卿顿了顿,开口道,“苏伯,我有办法保你,相信我。此番累及苏氏满门,太子也讨不了好。”
苏怀堂看他良久,语气微肃,“九如,不要做浪费的事。”
裴郁卿敛目未言,苏大人沉声道,“苏家门楣早已溃败,族氏四分五裂,他们干的一桩桩烂事,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九如,我愧的是对不起苏氏列祖列宗,对不起你。”
苏怀堂抬了抬手上的铁撩,道,“我知道你有办法,可我解了这枷锁,再走出这大理寺的门。苏氏门楣,在史册上就是难堪的一笔。当年的陆氏,是有清白后人换骨重生,可我苏家,无人可继。”
“苏伯,只要你在,苏氏就可以重振。”
裴郁卿心沉了一分,似只一瞬便清楚了某些不可动摇的心思。
苏怀堂笑了笑,嗓音平静匀稳,“九如,此次我进大理寺的罪名,你是知道的。”
他知道。
在其位私扣天下章奏,涉及中枢,拢权之逆。
裴郁卿喉咙生涩,无端的凉意仿若自牢狱地底最深处漫上来,侵入身脉。
“唯中枢才清楚的有关边国频频调兵在我大郢边境的消息还未昭告,只要我踏出这道门,私扣天下章奏的罪名,就会变成‘私压边国欲犯大郢国土重奏‘之罪,判国的帽子,就会名正言顺牢牢地戴在我头上,钉在苏氏门楣上。”
这便是太子殿下最高明之处,他清楚一个历朝而来的族氏最高贵的门楣,更清楚一个清正廉律的忠臣赤心。
苏氏支系庞大,一潭泥泞,太子可以轻而易举地利用这泥潭。纵然苏大人再清白,他也逃不开。
这同样是裴郁卿没办法改变的东西。
他能保苏大人的命,能将这莫须有的污名从他身上洗干净,但却没办法将这耻辱钉从苏氏门楣上摘下来。
“九如,你不该再费心在我身上。你也该知道,我不会走出这里。”
“那我也要救!”
他抑声低沉,眼尾薄红,执拧不悟,“苏伯,只要你活着,你活着就可以洗清苏氏,可以像长宁年间的陆氏一样,将苏家一门换骨重生。”
闻言,苍凉的目光遥遥远矣,轻声呢喃,似能在深暗的夜路看见远处的淡光,隐含期许。
“那时候,该是信亲王在位了。”
裴郁卿手指骨节泛白酸疼,他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改朝换代之后,便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洗的干干净净了。而最终若是太子殿下继位,那就更是遑论。
苏怀堂知道他执着什么,知道他痛心什么。他活了大半辈子,裴郁卿可谓是他自心底认承的紫薇星。
天降之才,有他,和他身边的每一个孩子,他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大郢坦荡光明。
他亦有幸辅他一路,看他一步步走到最高处。
“九如,苏伯无憾无悔,往后也只要你好好的就成。你想做的事情,我相信你可以办到。我唯一想求你的,就是苏寒怜……”
提及此,是痛心疾首,“我这个女儿,愚蠢混账……我只求你念她是被利用,放她一条生路……”
“苏伯放心。”
裴郁卿抬眸,眼底是坚决难化的执念,牢狱暗窗始终不变的一缕淡光,颜色仿若深了些。
“任何事情,我都有办法解决。”
苏怀堂了解他的心性,他没有再劝他什么。裴郁卿离开前朝他深深揖礼,未见那如山的苍眸平静之下的欣慰释然。
身后的目光一直目送至他身影消失在牢门白光尽处,在沉重的监牢门合上的那一刻,窄光刺目。似直至云端的天梯尽头,那长松不危的沧桑之骨,抬袖低俯,是为臣最忠之礼。铁镣自最远处脆声回荡,绝然闭藏在沉门之后。
进宫的路上,秦书一直看着裴郁卿。
他坐在她左侧,她抬眼便能看到他。
从上马车至今,他始终半敛眉目,安静沉默,睫毛遮着半道光影,看不到眼底神色。
秦书没打扰他,直到掀车帘看着快到宫门,才拉他回神。
她握住他放在膝上的手,语气轻声,“裴郁卿。”
他终于抬眼,收回思绪,回手握着她。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走的。”她不问他原因,只想告诉他,上辈子是并肩而行,这一次是携手同行。
他手掌抚在她脸侧,目光邃然,“我知道。”
秦书微微弯着笑,马车停下来,她牵紧他的手,“走罢。”
从宫门到正殿,每一步走过心境都复杂难解。很熟悉,也很陌生。
就像到今天为止,他们一起走过来的每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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