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祖制,非常之时,太后可临朝称制,但必须皇帝在场,否则太后发出的召令,就不作数。
但如今这情况又实在特殊,毕竟本朝还从来没出现过年龄这么小的皇帝。
刘太妃当年是从郑嘉禾宫里出去,得了先帝宠幸,才怀上小皇帝的。她向来听从郑嘉禾的吩咐,因此她听了这话,恭顺道:“多谢太后娘娘体谅。”
郑嘉禾面上神情淡淡的,又交代刘太妃几句,让她照顾好小皇帝,便离开了。
耽搁了一圈来到春秋殿,晚宴正当时。
秦王杨昪乃是主角,就坐在郑嘉禾左下首的位置。郑嘉禾走上高位的时候,秦王就与一众大臣起身,纷纷向她拜礼。
郑嘉禾唇边始终噙着若有若无的矜持微笑,照例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就让那些大臣们落座,开始歌舞。
她手中捏着一盏碧玉杯,杯中是清澈透亮的酒液。
郑嘉禾目光望着殿中翩翩起舞的美人,漫不经心地晃着手里的酒杯,视线扫过坐在下首的英武将军,仰头将杯中玉液一饮而尽。
始终用眼角余光注视着她的杨昪,不禁瞳孔一缩。
……她在未出阁时从不饮酒,一丝一毫的酒味都会被她嫌弃。他还记得有一次,自己因为前一天晚上喝了太多酒,第二天酒气没散干净,被她发觉了,当时她就捂着鼻子跑开了。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敢带着酒气去见她。
……所以,她什么时候学会饮酒的?
杨昪思绪飘忽了一瞬,下一刻,他就察觉到大殿内气氛有些不同。
绣着凤纹的玄色衣角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与之一同的,还有飘散在空中的淡淡香气。
杨昪抬头望去。
尊贵无双、端庄优雅的年轻太后端着酒杯,静立在他案前,一双漆黑的眸温温和和地看他,语调轻缓:“秦王戍边辛苦,我敬你一杯。”
大殿内的乐音不约而同地降低了,舞娘们放缓动作,大臣们也纷纷停止与身边人的交谈,朝两人看过来。
杨昪稍顿了顿,在众人的目光中,起身,举杯,倾身——
一气呵成。
“多谢太后。”杨昪淡淡道。
……
郑嘉禾敬完酒,就离席了。
这种场合,她向来不会待到最后。没有她在场,那些大臣还能自在些,想与谁攀谈,就去找谁。
郑嘉禾新得的狗叫白团儿,与雪球小时候一模一样。负责伺候白团儿的小宦官抱着它迎上来,刚一到郑嘉禾面前,那白团儿就迫不及待地一跳,伸着爪子让郑嘉禾抱。
郑嘉禾接住它,安抚似的摸了摸。
初夏的夜晚还有些凉,微风阵阵,琉璃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给郑嘉禾披了一件外袍。
远处传来低沉浑厚的报钟声,主仆正自往前走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一声唤:“太后。”
郑嘉禾停住脚步,转身望去。
只见一身银色锦袍的秦王殿下,亦同她一样离开宴席,跟了出来。
郑嘉禾一边摸着白团儿雪白的毛发,一边含笑问:“还有什么事吗?”
杨昪注视着她,意识到她的平静,语气笃定:“你知道我会跟出来。”
郑嘉禾一怔,目光落在宫道一侧的八角宫灯上,没有回答。
杨昪走近她,低声问:“我走的这三年,发生了什么?”
“什么?”郑嘉禾诧异地看他一眼,却并没回答,转而道,“你送我的那幅画我看了,画得很好。”
那画上是一个年轻的妇人,穿着一身正红宫装,肤色雪白,云鬓金钗。她怀中抱着一只雪白色的狗,正与如今的白团儿、几年前的雪球一模一样。
郑嘉禾对那个场景有印象。那是三年前,她刚刚登上后位的时候。
他画的是她。
杨昪顿了顿,道:“这样的画,在我府中还有许多。”
“是吗?”郑嘉禾露出了然的神情,仿佛根本没有听出来他话中的深意,“那看来秦王在北地这些年,也不曾荒废技艺。”
杨昪微皱了皱眉,心中陡然升起一股躁意。
她在故意曲解。
杨昪上前一步,抿唇低声:“阿禾——”
白团儿似乎被惊到,突然汪了一声,挥着爪子就朝杨昪抓了过去。
杨昪在边关多年,身形敏捷,自然不可能被它伤到,不过胸前一处,还是被它勾破了一点布料。
杨昪一顿,郑嘉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松开手,白团儿便猛然窜到地上,一溜烟儿跑远了。
——原来白团儿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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