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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景到了这么个地方,也不禁感慨,这皇帝可真是太有招了,搬出大皇宫,在这儿建一个小皇宫,一边做皇帝,一边修仙练道。虽也在皇城里面,但这儿天地辽阔,无宫墙之拘束,又有中海、南海、西海碧波荡漾的大好风光,可不强胜紫禁城许多,看来紫禁城那个地方,连皇帝都不乐意住呢。
靖德皇帝病势并未好转,他原本以为是好不了了,都已经准备安排后事了,后又招进了一个方士,炼了延年大补丹,服了方觉好了些,原本病体虚弱之人最应清心寡欲的,可皇帝仍戒不掉女色,因而昏眩之症愈加严重了,不吃丹药便浑身使不上劲,如被掏空一般。因服丹药过度,身上燥火,于女色方面更无节制。这西苑之内,便住了数十个从各地贡上来的美丽佳人供皇帝享用。
靖德皇帝如今正坐在寝殿的蒲团上盘腿打坐,他刚吞了一粒腥红的丹药,身上渐渐起了一些精神。皇贵妃已到了殿外,门外当值的太监正要进去禀告,却被她止住了,为了避免打扰皇帝静修,皇贵妃只是站在殿外,就这么站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听殿内有了击掌之声。
那太监忙进去禀告,“启禀皇上,皇贵妃娘娘已经在这等了你一炷香时间了。”此时门外又有太监端着热水和面巾进来了,万寿宫的掌事太监许长仙向热水盆里绞了面巾,给靖德皇帝轻轻地擦着额上和颈窝里沁出来的热汗。
靖德皇帝穿着茶褐色团龙吉祥纹暗花缎棉袍,头上梳着道髻,面颊瘦削凹陷,面色发黑,面颧却浮上了一抹病态的红晕,看见皇贵妃一副盛装打扮,粉面含威地进来了。
她永远都是这么一副“很争气”的样儿,也的确从一个小小的贵人爬上了皇贵妃的宝座,他之所以喜欢她,除了她的音容笑貌有些似某个人,便是喜欢她身上的这股劲儿,也自然知道她对后位的执念。
靖德皇帝对皇贵妃自然是有兴致的,他笑道:“爱妃,前些天朕招了你,你还推故不来,你今晚怎么倒有兴致来朕这儿?”
皇贵妃在挨着皇帝的炕上坐了,笑道:“皇上,臣妾一直都十分关心你的圣体,这一阵听闻你胃口不大好,臣妾想着是御膳房的厨子不够尽心,所以臣妾命人留意着,好不容易挖掘过来一个小宫女,做得一手好点心,也许有皇上没尝过的新鲜花样呢,所以特地做了一盒点心带过来给皇上尝一尝,看看合不合您的口味,若皇上喜欢了,能多进一些,臣妾的这块心病也就好了。”
靖德皇帝听了,果然喜笑颜开,“爱妃果然体贴朕的心怀,听你这么一说,已经勾起了朕的想头,那就传上来吧。”
皇贵妃忙道:“琼酥,把点心呈上来吧。”
烟景顿时打了一个寒噤,她低着头、双手捧着糕点慢慢上前,心中默默祷念着但愿今晚可以这样垂着头,千万千万不要抬起头来,让皇帝的龙颜瞧见。
烟景还未近前,她这一身鲜亮的衣裳便已经惹了皇帝的注意,虽垂着头,看不清脸蛋,但靖德皇帝是女色场中的老手,只看一眼这风流俏丽的身段,再看她捧着点心那双青葱一般的手,便知是个极品姿色的美人,顿时两眼放光,加之服了丹药,身上渐渐燥热起来,只恨不得将美人搂在床上,好好快活一番。
皇贵妃见了皇帝这个样子,正中下怀,嘴角的笑意越发浓艳了。
烟景顶着皇帝的视线,将点心捧至皇帝的面前,皇帝揭开看时,见盒内有四样的点心,一样是海棠酥,一样是枣泥山药糕,一样奶油玫瑰搽穰卷,一样是羊肉馅的小饺子。
那海棠酥做得尤其别致,色泽绯红,如胭脂点点,样式又好看,还捏了花枝花叶,使得这海棠酥如一簇嫩红的海棠花开在枝头,更妙的是那海棠酥上,竟凝了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子,别有一番如诗如画的意境。
皇贵妃笑道:“这海棠酥与寻常的海棠酥不同,这道海棠酥取了名叫“海棠经雨胭脂透”,的确是海棠最美的样子,臣妾也不过随口说了句诗应应景,没想到她就真的做出来了。”
靖德皇帝拿起筷子夹了一个海棠酥放进口内,顿时龙颜大悦,一口气又吃了几个,边吃那眼睛便边在她身上不住的流连,烟景却是将头垂得更低了,额上冷汗涔涔。
她这般怯怯懦懦的姿态,却愈发勾出了皇帝的兴致,“有这么巧的手艺,也是难得,抬起头来,让朕瞧一瞧。”
烟景无法,只得颤颤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更是如受惊的小鹿一般清澈无辜,靖德皇帝一见,顿时如被勾去了魂魄一般,皇贵妃果然会挑人,竟送了这样一个灵动无比的美人过来取悦他,他焉有不爱之理?
皇贵妃的眼睛是三角丹凤眼,因而无论说话还是笑,眼睛里总是透着一股子的精明,这会子她正拿了手中的帕子在皇帝眼睛前扬了扬,吃吃一笑,“皇上,你吃了臣妾送的点心也就罢了,怎么可劲地瞧着臣妾的人不放呢。”
靖德皇帝越看这个娇嫩无比的小宫女心中便越如耗子挠着一般,但也知自己若是跟皇贵妃要了这个美人,他必定要许给她好处,她如今就缺一个悬在头顶的后位了。
他点头称许道:“
', ' ')('清而不瘦,艳而不秾,入口滑腻如酥,绵软滋润,朕品这海棠酥就如品美人一般。朕派出去的花鸟使到民间各处搜寻美女,也有好些个灵动的,到底比不上眼前的这个。爱妃,你果然慧眼识珠,这样色艺双绝的人才竟到了你的手中,朕瞧你是越发能干了。”
“自古就把海棠比作花中仙子,臣妾的这个婢女仙姿佚貌,确实堪比海棠春色,‘名花倾国两相欢,长的君王带笑看’,今儿也是应了景了,只是臣妾到底是人老珠黄了,皇上如今半只眼睛都不肯瞧臣妾一眼,那么臣妾也不敢在此碍着皇上的眼睛,时候不早了,臣妾便告辞回去了。”说着站起身作势便要走。
靖德皇帝给皇贵妃递了一个眼色,伸手将她拉了回来,又在皇贵妃的手上捏了捏,“朕怎么会冷落了爱妃呢,你大晚上的给朕送了这么有诚意的点心来,朕自然不会辜负了你的心意,你放心。”
皇贵妃听出了皇帝话中的含义,心中喜不自胜,笑眯眯地道,“皇上知道就好,那么臣妾便静候佳音了。”
靖德皇帝十分高兴,起身拿了金镶玉烛台移到烟景的面前,就着灯光细细地观摩着烟景,皇帝色眯眯的眼睛和当初的刘全安一模一样,烟景被看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方才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都各怀鬼胎,在打着她的主意,她觉得屈辱极了也恨极了,若敢再过分一些,她便要翻脸了,皇帝、皇贵妃又如何,要头一颗要命一条,大不了一死落得个干干净净,也省的对他们奴颜婢膝当乌龟满地爬。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苏东坡果然是酷爱海棠之人,所以才有秉烛赏花的情致,朕也是有怜香惜玉之心的,今夜,也要好好地赏赏灯下的美人儿。”
皇贵妃对皇帝调情的场景已经见怪不怪了,顺水推舟道:“她本是仕宦之家出身的,家世是不错的,臣妾还想着这么好的人才在臣妾身边做点心会辱没了她呢,臣妾一见她便知她是个有造化的,如今皇上果然赏识她,臣妾自然不能因一己之爱而阻了她的前程,那便让她今夜便留下来侍候皇上吧。”
烟景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果然最坏的事情来了,她好好地一个女孩儿,不是给他们拿来糟践的,她抵死也不会从命的。
她脸色煞白,连连后退几步,睁大着一双眼睛看着皇贵妃,“娘娘,奴婢是怎么被你挖掘过来做事的,您心里清楚,奴婢不是玩物,娘娘怎可这般随意便把奴婢推给皇上?”
皇贵妃一听便知要坏事,看来还是今天中午的一番威吓还是没把她的性子给煞住,忙喝道:“大胆,这还轮不上你说话的份儿!皇上看上了你,是天大的福分,你别不识抬举!若是触犯了天威,那就是死罪一条!”
靖德皇帝见这个小宫女竟敢跟皇贵妃叫板,不免微微惊诧,看来这个女子,有海棠花的仙姿,却又有玫瑰花的刺儿,还真有点意思了。
“快别惊着了她!”皇帝向皇贵妃丢了个眼色,皇贵妃便不则声了。
靖德皇帝又转向烟景,和颜悦色地道:“朕懂你的心思,你跟了朕,朕不会亏待你,朕会给你位分,明日便下谕礼部册封你为嫔,赐住西苑的玉熙宫。你如此青春灵动,娇美多姿,朕很欢喜,封号为蔻,明日你就是蔻嫔了。”
|夺回
皇贵妃一听便有些黑脸了, 嫔是一宫主位,是妃以下的最高等级,此女一上来便直接是嫔位, 可见皇帝对她圣眷之隆,皇帝当初虽宠她,但也只是封她为贵人而已, 她从起步便就压了她一头了。
不过皇帝到底活不太长了, 这也是最后的风光了,成不了什么气候的。皇帝既封了她为嫔,那么她的皇后之位也稳了。想到此,皇贵妃的神色又骄矜起来了。
烟景觉得这真是可笑又荒唐, 若他不是皇帝, 她简直要劈头盖脸地骂他一顿, 聿琛如此年轻俊朗且还是她心爱的男子,他要封她为侧妃她都没有答应,何况是皇帝这个荒淫无道的糟老头子, 她一近前便感受到他身上那种沉沉的暮气了, 她才不要跳进这个火坑里。
烟景双目闪着簇蔟的火焰, 横了心道:“皇上,您是一国之主, 一言一行都为天下垂范, 应当励精图治, 亲贤任能, 做个圣明的君主,你一味炼丹修玄, 沉湎女色, 天下臣民对您失望已久, 恕奴婢大胆说一句,奴婢不愿侍奉您,更不愿做什么嫔,哪怕你封我为皇后,奴婢也不稀罕。”
靖德皇帝气得脸都黄了,从前也有言官上奏疏规劝他不要修玄和沉迷女色,一个个都被他革职发落了,总算把那帮官员的嘴给封严实了。没想到这个小宫女竟敢当着他的面编派了他一通的不是,如此忤逆他,这是不打算要命了,况且这还是他第二次在女人方面吃瘪,已经麻痹了许多年的那段往事突然好像被揭去了封印一般,当年那股巨大恼恨和挫败感冲了出来,激得他想要发疯了。
靖德皇帝狂躁如雷,忽然将手中的烛台狠狠地掼在地上,冬天的地上铺着厚厚的羊绒地毯,遇火既燃,火舌从地毯上窜起,往门上的毡帘烧去,许公公吓坏了,火势一旦蔓延,万寿宫就可能被
', ' ')('烧为灰烬,忙领了一众太监过来扑火,一时殿内乌烟瘴气,乱作一团。
皇贵妃见皇上气的不成样子,也有些慌了,此女真是天不怕地不怕,这是往老虎的鼻子眼上戳呢,只怕再这样闹下去,自己的好事被她搅浑不算,还要受皇帝迁怒,忙喝道:“来人,还不快把这个没王法的贱人拉下去,关进暗室里!”
几个太监上来捉拿烟景,烟景挣扎不过,便被他们架住了两臂拖出殿外。
“放开她!”皇帝阴沉地摆了摆手,指节已经开始痉挛了。
那几个太监忙将烟景放下了,烟景便后退到了柱子边的角落里,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
皇帝怒极而笑,两眼充血,像嗜血的老虎紧盯着猎物,望着身影颤抖却一脸倔强的烟景,声音冷森森的,“你必定是嫌朕老了,朕如今是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天下的人都在诟病朕老朽昏庸,朕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但你要明白,只要朕做这个皇帝一天,这宫里的女子,都是朕的女人,朕要谁都是合理合法的,还由不得你说不字。朕给你脸面,你不要,那么便休怪朕不懂怜香惜玉了。”
皇贵妃眼睛转了一下,添油加醋地道:“‘自古嫦娥爱少年’,这宫女以前是在东宫膳房里给太子做点心的,指不定心里头对太子起了什么念想,所以才胆敢说出那样无法无天的话来,腰杆子硬着呢。”
皇贵妃这话果然厉害,皇帝愣了一下,脸色愈加深沉,目光直直地看着烟景,很是瘆人,烟景害怕极了,她的心沉沉地坠入谷底,身上一阵阵的恶寒,面前这两个人位高权重如狼似虎步步紧逼,她孤军奋战无权无势,怎能抗争得过,唯有一死罢了。
她以前是对聿琛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可她早已经斩断对他的念想了,也已经定了亲了,皇贵妃在这个关节影射她勾搭太子,这是在挑拨皇帝和太子的父子关系,真是阴险至极。皇贵妃中伤她也就罢了,可她不容许她中伤聿琛。
烟景摇了摇头,辩白道:“皇贵妃娘娘说出这般没影儿的话来,用意何在?你自个儿攀高结贵,贪慕皇权富贵,难道所有的宫中女子都和你一样好登高枝么?奴婢是在东宫膳房里做过点心,可奴婢对太子绝没有攀龙附凤的心思,且太子是何等样的人,奴婢若真和太子有个什么,又怎会落到你的手中,被你算计摆布,若皇上不信,奴婢可以起誓,奴婢这一辈子绝不会跟太子,更别说是皇子、王爷,世子,若有违此心,天打雷劈,灰飞烟灭!”
“反了天了!当着皇上的面,你这是要骑到本宫头上来了!”皇贵妃气得厉声大喝。那珊瑚冲了上来便要甩烟景的耳刮子。
正在这时,忽听太监进来禀告,“启禀皇上,太子回来了。”这一声果然如深湖里投入一枚炸弹一般,虽闷声不响,却足以震起惊涛骇浪。
皇帝脸色又是急剧一变,整个人如雕塑一般坐着,一句话也不说了。
听到聿琛回来,烟景的瞳孔因震惊而猛地收缩了一下,原本黯灭得如黑洞一般的心忽然又亮起一簇闪亮的焰火来,她的视线倏地便往门边看了过去。
只见聿琛大步跨入殿内,身上尤穿着戎装,未及换衣,一身皆是风尘行色,两目如凝着秋刀霜剑一般,寒气凛凛。
那珊瑚的巴掌本要落下来,却听太子回来了,不免愣了一下,只这么一愣,她的手腕便已经被太子擎住,再一推,她人便跌倒在地,狼狈地看着皇贵妃,皇贵妃的脸色由青转白,眼神里划过几丝慌乱的神色。
聿琛视线在烟景面上凝了一凝,烟景的神思便就乱了,聿琛上前给靖德皇帝请安,眼睛里恍若没看见皇贵妃一般,“儿臣给父皇请安。”
靖德皇帝好像一下子虚弱了下来,目光有些昏昏地瞧着他,过了好半晌才道:“太子,你失仪了,朕还是第一次见你这般衣冠不得体。你星夜从京郊猎场驰行近百里赶了回来,怕不只是为了跟朕请安来的。”
聿琛几乎不假思索,镇定自若地道:“父皇,她是儿臣东宫的人,所以儿臣来带她回去。”
只这么简短的一句,却仿佛蕴含了千钧的力量,这分明是跟皇帝宣示了他对烟景的主权,这女人是他的!皇帝不会不明白,太子如今年轻气盛,手握朝政大权,而自己却已经力不从心了。
靖德皇帝愈加颓然,他突然感到脑中一阵昏眩,他稳住心神,凛然地看向皇贵妃,“皇贵妃,你独断专横,违乱宫纪,从即日起,禁足半年,非朕命令,不得离开景仁宫!将六宫之事,交由太子妃摄理。”
局势变化太快,皇贵妃被打得措手不及,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呆成了彩塑,她以为只要今晚一过,便万事大谐,她真想不到太子为了这个女人竟能做到这种地步,不仅星夜赶回来,还当着皇帝的面要把人带回去,她低估了此女在太子心中的分量。自己这一着棋,输得惨败,如今不仅凤座落空,自己亦是地位不保。
她侍候皇上十几年,纵使犯了错,皇上也只是略施薄惩而已,何尝这么严重的惩处过她,又是禁足,又是夺了摄理六宫之权。但她是个聪明人,猛然间便明白过来,太子地位已是不
', ' ')('可撼动了,皇上这是替太子惩罚她呢。
皇帝命不久矣,将来太子登基,自己之前做下的那些阴险谋害之事,难免要被秋后算账,没有搏上后位,便没了凭靠了。就那么一刻,她突然感到身上彻骨的寒冷。
完了,都完了,她今后注定要江河日下了,一生的风光,都要葬送在今晚了。
皇贵妃忙跪下向皇帝求情,“皇上,臣妾知错了,求皇上看在熙儿的面上,饶过臣妾……”
靖德皇帝喝道:“还不快退下!难道还想朕加重处罚、夺了你皇贵妃的封号吗?”皇帝态度如此强硬,皇贵妃情知是不能挽回的了,饶是如此,她依旧没有哭泣,她面色惨白地站起身,挺直身姿,冷静地退下了。
靖德皇帝昏沉的双目看看眼前的太子,再看看缩在角落里的烟景,嘴角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太子这真是给他唱了一出好戏啊,他这个儿子当日对他说无情无爱,原来早就金屋藏娇了,瞒得好,瞒得妙啊!为了这个女子,他恐怕背后还有更大的一步棋要下,他相信他真的做得出来的!
自己这后半生的糊涂账果然是早已经开始反噬了。
靖德皇帝突然有种西楚霸王兵败垓下,自刎乌江的无边悲寂苍凉之感。
待皇贵妃离开之后,靖德皇帝苍老的声音里尤含了几分冷厉,“太子,朕在你小的时候便选定你做一国之主,你成婚后更是把江山都交给你了,你是朕的嫡子,朕几个儿女,唯对你爱之深切,寄予厚望,朕与你不仅是父子之情,更是君臣之义!朕自知风流荒唐,天下早有非议,所以期望你做个圣明的君主,自古红颜误国的道理,你应当比朕更明白,你如今为了一个女人,竟这般失仪失态,在京郊御苑撇下臣子,漏夜赶了回来,实在是轻率失当了。你入主东宫十数年,尚无子息,朕不能不忧心,忧之深则责之切,朕须得提醒你,前朝和后宫,要阴阳调和,历代人主最忌专房专宠,你莫要失了分寸,枉费了大燮的祖宗大业,枉费了朕在你身上倾注的心血,做了不肖之子!”
皇帝的话,聿琛恭恭敬敬地躬身听着,最后那一句委实太重了,尤如极锋利的刀子往聿琛心上扎去,聿琛跪了下去,“父皇教训的是。儿臣有愧。”
烟景在角落里听着看着眼前的一切,脑中也在捋着今晚的变故,自聿琛来了之后,她心中便已不再恐惧,靖德皇帝惩处了皇贵妃,又令她感到意外与快意,看来太子在皇帝心中的份量不可撼动,皇贵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真是活该。
只是她到底连累他被皇帝申斥了一顿,在这样的帝王之家,总是有那么多的大道理,令人望而却步。天子无私事,她第一次深刻地懂了他的难处。
靖德皇帝突然用手指着角落里的烟景,沉声道:“此女天资美色有如杨太真 ,朕虽风流,却不是唐明皇,你好自为之吧。”
聿琛心头震动,顿时有千头万绪涌上心头,他垂下头去,低着声音道:“儿臣明白。”
却听靖德皇帝疲累的声音道,“朕乏了,退下吧!”
“请父皇保重圣体,儿臣心中方能安定。儿臣改日再过来请安。”
聿琛躬身退下,走至门边时,身影顿住,两道目光便停在烟景的身上,烟景站起身,跟在他身后走出门。
火虽扑灭了,但殿内尤缭绕着淡淡一阵熏人的烟火之气。待人都走干净了,皇帝身子忽然像棉花一般瘫软了下来,歪倒在御座上,不住地颤抖着,两眼往上翻着,许公公忙上前扶着他,“主子,你千万要保重仙体啊。”
“丹药,给朕丹药!”靖德皇帝忽然有些狂躁地吼道,许公公忙转身拿了一粒腥红的丹药给他吞服了下去。又过了片刻时间,丹药发挥效用了,靖德皇帝面上涌出潮红,神色安稳了下来,许公公伸手扶着他到榻上安寝,却被他甩开了手,自己走到床榻上坐了下来,许公公见皇帝长了精神,少不得又像素日那样去传了两位美姬过来侍寝。
靖德皇帝眼神空虚得像两只黑洞一样,他起身,走到书房的抽屉里取了幅画轴出来,慢慢的展开,然后怔怔地看了许久。
烟景默默跟在聿琛的后面,出了西苑万寿宫,他的马正候在殿外,旁边候着一众的近身侍卫。
“上马!”聿琛说着便回过头将她抱上了马,然后自己跨上马坐在后面,手拉着缰绳,与她共骑一匹马,在夜色里不紧不慢地走着,他没有回紫禁城,而是去了离西苑不远的太液池南台。
|融春
皇城的夜晚寂静极了, 一丝风也没有,夜空漆黑一片,没有星子, 没有月亮。只有嘚嘚的马蹄踩在地上的枯枝落叶上,咔嚓咔嚓的声音,在耳边听着十分清晰。
悠悠的马背上, 他就在她的身后, 拉着缰绳的双手环围着她,这样的距离,很是亲密。
烟景神思恍惚起来,任由着他带她去什么地方。别离有半载, 今宵又相逢, 故人尤牵念, 将要何去从?
侍卫们分为两列,手持着红纱宫灯在前面照着路。沿着太液池南行,再走过一座雕栏大石桥, 便到了一处四面环水的小岛
', ' ')('上, 夜晚看不太真切, 只觉得岛上宫殿嵯峨,望之如仙阁琼楼一般。
入了正门, 前面是几丈宽的湖面, 以一座大木桥相连, 走过大木桥, 便已经有十数位太监在此垂手恭候。
聿琛将她抱下马,有太监引导着, 再往东岸的方向去, 走过一段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 到了一处两层的楼阁前,里边亮着辉煌的烛火,烟景看见牌匾上写着绮思楼,早有太监迎了上来,烟景心中有些迟疑,站在门口便停住了脚步,聿琛却回过头来牵起她的手拉着她进去了。
刚一进屋,她便被他拖进了怀里,用手臂圈住。他低下头看着她,他的双眸犹如极深邃的夜空,黑漆漆的,像要把人的魂儿都吸进去一般,里面闪着两簇异常闪亮的光芒。
烟景的心头乱跳起来,她微微地别开头,避开了他的目光,一和他对视,她便觉得神思全都乱了。原本以为已经和他彻底了断了,也已经定了亲了,可因为这样的一个变故,他俩再次牵扯在一块了。
命运的弦弹来奏去,却还是少不了他的曲。
烟景心里头涌上几丝茫然,她低声道:“殿下,我没想到你会在今晚赶回来救我,我很感激……”
聿琛歉然道:“皇贵妃狼子野心,手段阴狠,父皇又一直风流成性,所以才有你这次的遭难,是我没有护好你,又让你受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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