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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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气氛笼罩在一种死亡的肃穆和悲凉之中,靖德皇上躺在龙榻上,双目闭合,面容枯槁,气息奄奄,已在弥留之际了。

烟景走至御榻前,俯身跪地,哀哀地道:“皇上!”

靖德皇帝嘴角微微抖动着,虚弱地喘着气,“琛儿……朕还有一道旨意要宣……”

聿琛握着靖德皇帝的手,“父皇,儿子听着……”

靖德皇帝费力地睁开眼睛,死灰似的眼睛盯着帐顶,“朕已经拟了守陵的名单给司礼监,朕要让柳家女儿给朕……守陵三年……”

烟景头上好像打了个霹雳,整个人蓦地僵住了,守陵?皇上竟然要她去守陵?她猛然想起那日皇上最后一次召见她时甚为反常,说错在她身上,她有什么错?皇上为何要这般惩罚她?!

御榻旁落地烛台上的烛火跳跃了一下,聿琛的面白了一下,眸子里投入一重暗影,“父皇,这是为何……”

靖德皇帝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僵直的身子如濒死的鱼一般弹了起来,枯槁的手死死地抓着他不放,“朕要罚她……罚她……你若是不尊朕的旨意……朕死不瞑目……”

聿琛眼底划过急痛之色,沉声道:“你是儿子的父皇,儿子答应你,你安心去吧。”

皇帝松开了手,涣散的眼睛慢慢合了上去,开始陷入昏迷之中,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烟景小脸失掉了血色,失神地看向聿琛,不,这不是真的,她不断的安慰自己他不会真的送她去那种地方的,可她心还是乱糟糟的无法平静。

聿琛回头看了她一眼,说道:“这儿没你的事了,你先出去……”

他的口吻是那样的冷淡,一丝安抚她的意思都没有,这段时间一直都没来绮思楼看她,他是不打算要她了吗?烟景心沉进了谷底,她感觉自己是像只幽魂一样地走出寝殿。

出来之时天已经变色,外面寒风呼啸,大雪纷扬,凛冽的寒风吹在她的面颊上,如刀子划过一般疼,吹得她晕头转向,若不是崔银桂给她打着伞,她孤小的身影好像要被漫天的风雪给淹没了,她回去一夜未合眼。

当天夜里,便听到了紫禁城传来的丧音,皇上驾崩了。

大行皇帝的梓宫停放在奉先殿,聿琛身穿衰服,每日在西角门视事,之后到奉先殿祭奠举哀。

国不可一日无君,朝廷自然要劝皇太子早日即位,整个劝进仪式也是繁琐得很,先有礼部给聿琛上了《劝进仪注》,接着再由百官送上《劝进表》劝进,聿琛自然以对大行皇帝的哀痛为由拒绝了,则百官还需再劝进,聿琛再表对大行皇帝的哀思,如此三次劝进之后,聿琛方答应了登基的请求。

之后便由钦天监选定吉日,于正月十二日,大行皇帝驾崩半个月后,举行了登基大典,一切应有的仪式准备就绪后,聿琛在太和殿升宝座,接受百官朝贺,即皇帝位。

礼毕,颁诏天下,改年号为政和。聿琛终于成了大燮国新一任的皇帝,一代江山之主。

而他登基的盛大与荣光,烟景却没有机会经历,她每日都在南台,除此外哪儿也去不了,虽则在宫外,身上也穿上了素服。

皇帝的丧仪进程她只能问崔银桂了,崔银桂告诉她如今大行皇帝梓宫如今已移入了景山的殡宫存放,等尊谥大礼结束,便要出殡将梓宫安葬到皇陵了。

烟景心中终究是七上八下没有着落,她还是没想明白大行皇帝为何罚她守陵,但她就是明白了也没用,皇帝想罚谁就罚谁,不须讲道理,他的话就是圣旨。

好在,还有聿琛,他如今是皇上了,只要他为她做主,大行皇帝的旨意便可变成一道废旨。

离大行皇帝出殡之日越来越近了,她相信聿琛一定会来看她的。

那天晚上,烟景在楼上生了一个小火炉,炉子上放了一个酒壶,酒烫得热了,满屋飘着酒香,关了灯,人坐在暗中,那红色的光晕照在壁上,映在她脸上,虽然暖融融的很有情调,可只她一人顾影自怜而已。

她轻轻叹息一声,倒了一杯酒一口干了下去,心头顿时浇了一片火热,那愁闷便消散了。虽国丧不能饮酒,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忽然楼梯上响起轻轻的脚步声,墙壁上投映出一个高大的人影,烟景心里一跳,忙回头,聿琛挺拔俊朗的明黄色身影便这样地闯入了眼帘。

毫无预兆的,她不曾想到他会来,她眼睛里仿佛亮起星星,忽然就跑上前去,扑入了他的怀中,把脸偎在他的胸膛上,双手紧紧地环着他的腰,不愿放开,她真的,好想他,想到要发疯了。

她如此亲热的举动竟让他有一瞬间发怔,他的手僵立了一会儿,然后也慢慢地环住了她的腰,让她更紧地贴紧自己,他把下巴抵在她柔软的青丝间,嗅闻着她发丝的香味。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轻轻地责怪她道:“你这个不守规矩的,又在这偷偷喝酒,真是顶风作案,你说该怎么罚你才好。”

她仰头睁大着眼睛看他,委屈地道:“谁让你这么久都不来看我,我想你想得受不了了,还不许我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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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么……”

他心口的某个地方一下子软了下来,解释道:“非我不想来看你,这阵子家事国事实在操劳。”

所以就把她晾在一边,她一点都不要紧是么,她抽了抽鼻子,“那我今晚不许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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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 实在惹人爱怜,揉着她头,低下声道:“好, 我留下来陪你。”

她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皆带着迷人的风情,这风情摇曳多姿,每一回都不同, 勾得他心神荡漾, 好像他不是皇上,而是臣服在她的裙下的不二之臣了。

他将她拦腰抱起,放到榻上,然后欺身而上, 双眸深凝着她, 轻轻的抚着她的面庞, 然后开始一口一口地尝着她的味道。

她的额头,眼睛,鼻子, 面颊, 嘴唇……烟景感觉自己像冰棒一样, 被他尝得仿佛要融化掉了一般,滴滴都是甜蜜, 落入心尖。

天长地久似的吻完了, 越是喜欢这样的厮守便越是害怕分离, 烟景心里头的快活还未过去, 守陵之事的阴云便又笼了上来。

她靠在他的怀里,有些闷闷地说道:“皇上, 你给我评评理, 我又没做错事, 大行皇帝为何要罚我去守陵?”

聿琛早就料到她会有这么一着,从怀里掏出了那只赤金缠丝嵌珠梅花镯子,目光带了几分探究之意,“皇考的性子一向是有些喜怒不定,你触犯了圣心,也许与这个镯子有关,这是我从皇考枕边发现的遗物,这镯子我此前一直见你戴着,怎会到了皇考那里?”

这只镯子他一眼见她手上戴着时便觉似乎见过,如今想起来,原是幼时见皇考在看一幅画像,画上的女子便是戴着这个手镯,他今日来,也是想求证一件事情。

烟景正想把此事告诉他,见他拿出了那个镯子,便如实说道,“这镯子是我娘亲生前最珍爱之物,我跟你进京的那天,嬷嬷便把它给了我戴着,以为终身有托。前些日子,我奉了大行皇帝之命给他做点心,他看见了我手上的镯子,十分惊怪,说这镯子是他南巡之时送给我娘亲的,我才知道大行皇帝和我娘亲有一段旧情。大行皇帝还说我不配戴这个镯子,要我将镯子还给他,我便将镯子给他了……”

聿琛的双眸骤然深邃起来,闪过几丝凛冽的寒意,“果然又因那桩旧案所起,如此看来皇考是至死都未放下……”

看来他是知道个中缘故的,果然此事不是她想得那般简单,她问道:“那桩旧案可是因我娘亲而起?”

提及此事,聿琛心中便划过一股钝痛,他人生的绝大部分痛苦都是因此事而起,他沉沉地道:“当年皇考南巡时的那一场风流孽债,惹出了很大的风波,我虽年幼,亦有些风闻,皇考南巡之时在扬州看中一个才貌双全的佳人,想要收了她为妃子。但那女子因是有了夫家的,故而不从,皇考一怒之下便将她拘禁在御舟上,母后对皇考百般劝阻无用,便做主将那女子放走了。只是自此以后皇考性情大变,只知酒色娱情,于国事也渐渐不上心了。皇考是多情天子,遇见了你母亲,爱而不得,竟到了这般癫狂的地步,最后落得这个无法收拾的下场,实在是令人痛心难挡。”

作为一代人主,是万万不可因情爱而致乱政的,他自然应当引以为戒,可他们同为父子,深情是骨子里便承继了的。而他成年以后,抵触女色,偏偏对那个佳人的女儿上了心。这真是天意安排么?为何如此戏剧?但历史是断断不可再重来了。

他终究是没有告诉她,贤德善良的母后因为放走了她母亲,致使皇考大发雷霆,扬言要废了她的后位,母后受惊过度,不久便郁郁而终了。这样的沉痛,他只能独自咽下,不想在她小女孩的心头留下一点阴霾。

烟景听了果真受到不小的震动,她呆了半晌,娘亲竟是婚后才爱上靖德皇帝的,可娘亲虽情感上把控不住自己,但还是没有出大格儿,她违抗了圣意,回到了爹爹的身边。

原来是皇后娘娘救了娘亲啊!

她突然想明白了她和聿琛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大约是皇后娘娘对娘亲的大恩大德,娘亲没有报答的机会,所以上天才会在她长大后让她遇上聿琛并且爱上他,一定是这样的,她心中突然有些激昂起来,她会用自己的一辈子来报答他的。

可她虽想明白了和聿琛的情缘,却还是没有想明白皇帝老儿为何要将错误归咎于她,“大行皇帝就算对我娘亲有怨恨,可他看见镯子便已经知道我娘亲心里一直是有他的,且我娘亲很早便过世了,再多的恨意也消散了,那天他特意召见我,问了我的生辰后神色大变,他说他和娘亲都无错,错在于我,我真是不明白,我什么都没做,怎的就有错了?”

“皇考问了你的生辰?”聿琛双眸幽幽一闪,已经明白了过来,了然道:“他们未能在一起的最大问题,的确是因为你的缘故。”

烟景不禁目瞪口呆,“大行皇帝和娘亲好的时候我都还未出生,这怎会与我有关系?”

“你可知皇考几时南巡”

烟景摇了摇头,“不知。”她从未想过这一层的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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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

“是靖德十五年,亦是你出生前的那一年。”

烟景还是茫然地看着他。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前朝君夺子妻,子纳父妾,兄纳弟妻都有过,君纳民妻,虽是笑谈,但皇权从来都是如此霸道,天命之下都是合理合法的。我想你母亲对皇考也是爱的痴狂,自然不会顾及什么名节,为何却不愿承受恩宠,只有一个可能,便是发现已经怀了身孕的缘故,若她从了皇考,你便不能来到这个世上了,你母亲是因为对你的爱和责任才拒绝了皇考,皇考知道后无法释怀这段过去,只能归咎于你,是以才罚你守陵,你明白了吗。”

烟景再想不到是这个缘故,如此说来,皇后娘娘竟也救了她一命。世间之事真是太玄妙了,皇后娘娘种下了善因,所以上天才会赐下她和聿琛的良缘啊。

她真是又惊又叹,心情久久无法平复,委屈道:“可你知道我真是无辜的,我实在太冤了,大行皇帝是把恨都撒我身上了,你现在是皇上了,天下大事都是你说了算,总该为我做主的,我不想离开你,不想去皇陵。”

他双眸黑漆漆的,像掩藏着什么东西似的,只是转身将她整个地拥在怀里,“夜深了,先安寝吧,这件事明日再说。”

她心中七上八下的,如何能安稳入睡,“我睡不着。你只告诉我,你会不会让我去守陵?”

聿琛默了一下,沉静地说道:“这事你固然无错,但你该明白,皇权从来没有道理可讲,守陵的遗旨已经发下去了,后日便是皇考的出殡日,你随了送葬队伍到皇陵里去。”

她一时怔住了,呆呆地望着他,他用了跟往常不一样的命令式的语气,看来是真的要送她去守陵了,真是好狠的心!悲伤的情绪一下子涌了上来,她控制不住,一串串晶莹的泪珠从双眸中泻了出来。

连他都不帮她了,她才发现自己竟是这样的无助,她不住地摇着头,求着他道:“可是我胆小,害怕那样的地方……不要让我去好不好,我不想和你分开。”

他温言安抚她道:“在那确实是冷清一些,不是久处之地,我亦不忍你受苦,但旨意已下,必得遵从,你放心,快则数月,慢则一年,我便派人接你回来的。”

她的心凉透了,他都这般说了,是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所以求他也没用了,唉,想不到她再一次进宫便落得一个守陵的下场,爹爹嬷嬷他们知道了,又该为她担心了,她总是出这么多状况,真对不住他们。如今她也不敢再要求回去见他们,怕又惹了他们伤心。

她越想越伤心,挣开他的怀抱,伏在枕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聿琛的心一下子揪紧了,他伸手轻轻抚着她的背,“乖,听话,莫哭了……”

她哭得气噎声堵,“我明白的,你的皇位和孝心很重要……你既送了我去,便不要管我了,让我在那自生自灭好了。”

聿琛叹息,“你明知道我心里只有你,何苦说这样的话来戳我。这次以后,我们便再也不会分开了,你信我……”

烟景却是哭得更凶了。

聿琛被她哭得心都要碎掉了,伸出大掌将她捞了起来,让她像只猫咪一般趴在自己的胸膛,拿了帕子给她擦着泪,一点都不客气地道:“还哭,脸都哭成花猫了。你再哭我便走了。”

烟景听他要走,怔了一下,也顾不上哭了,忙伸手牢牢地抱住他的后背,抽抽噎噎地道:“我不让你走。可我还是想哭……”说着大颗大颗的泪水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着。

聿琛只好低头衔住她两片嫣红的唇瓣,将她堵住,密密的吻如星光点点洒落了下来。

星河闪烁,将她的眼睛迷惑。她轻盈似羽,衣裳如花瓣般一片片地委落,皎洁又曼妙。

星河滚烫,坠落的星辰在她的身上烙下一个又一个的印子。

烟景的思绪好像被引入九层碧霄,一层一层地的炸着烟花,渐渐地便顾不上哭了,嘴里哼着念着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头,目光深沉地看着她,喑哑地道:“还哭不哭了。”

烟景咬住唇,偏过头去,脸上发着烫,红得跟朱砂似的,整个人娇羞脉脉,她看见她烟粉色的内衫落在枕畔,上面扎着蝈蝈和蝴蝶的图案,这些草虫也瞧见了方才的景象么,烟景感到自己的私藏在今夜全都让他拥有了,她心中如化作一泓春水,涓涓流淌。

他都那样待她了,可见是很喜欢很喜欢她的,既然他要她去守陵,那么她就乖乖地听他的话好了,虽然会很孤独清冷,但为了他也是可以忍受的……

烟景还在出神,却见他执起她的手,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枚金光闪闪的戒指,他将戒指在指尖轻轻一转,那戒指竟打开了,平平无奇的指环变成了一个浑天仪一样的小球体,球体里面有一圈圈的星轨交错着,每个圆圈都可转动,上面用碎钻镶嵌着日月星辰和山川河水的图案,再轻轻一转,那小球便合上,又变成一枚戒指了。

好灵巧别致的戒指!烟景惊叹。

聿琛目光熠然,“这戒指是我亲手为你做的,东汉张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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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仪注》里记载,天地是一个球体,周旋无端,宇之表无极,宙之端无穷。故我以为宇宙才是这世间浩瀚无穷的存在,虽则我们不过是沧海一粟,肉眼所见的一切都可能殒灭,历史的洪涛终会将我们湮没,但我对你的心意如指尖的宇宙一般,生生世世,恒久不变。”

聿琛将戒指温柔地戴在她的左手中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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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怔住了, 目光落在指间的戒指上,只觉得异常地闪耀,心中如洒下万点的星辉, 她想不到他会在这个时候送她这个别有深意的定情戒指,也想不到他竟可以这般深情,心中感动不已。

可他刚才为何还要一点情面都不留地说要送她走, 也许他这样做也是为了维护皇权的威严, 只要她全然相信他是真心的,那么便不该再疑他会有其他的私心。

聿琛深情地凝望着她,“喜欢吗?”

烟景点了点头,眼睛也一眨不眨地望着这个可以把整个宇宙都送给她的男人。

聿琛将另外一枚一模一样的戒指放在她手心, 柔声道:“来, 给我戴上。”

烟景拿起戒指, 轻轻咬唇笑了一下,将戒指套在了他的左手中指间。

“今后,都不许摘下。”他握起她的手, 两只戴着戒指的手便这样交握在一起。

她咕叽一声, 终于笑出声来, “这可是你说的,你要是摘了, 就罚你下辈子做只小狗, 摇着尾巴, 耷拉着耳朵, 涎着舌头,一辈子跟在我身边!”

聿琛暗笑, 小姑娘果然蹬鼻子上脸了, 可经过了刚才那一番厮磨, 他身上还难受得紧,只想好好地缓一缓。

他扯过被子将她的身子裹住,隔着一层被子抱着她,揉了揉她的头道,“嗯?你高兴怎样便怎样。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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