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律调默默的点了点头,心里不禁在问,既知六处已是空城,又何必破窗而入呢?如此次小题大做是想唬人呢?还是另有所图呢?若是刚才自己的那一枪,赫然打中了他的话…不等吕律调把心绪理顺,就听樊瞳开口问道:
“整个六处就剩下你一个人,意义也不大,不如,我留下来,你先撤吧!回家去好好休息一下,等明天,上级的正式命令下来,再…”
樊瞳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被吕律调怨毒的眼神逼了回去。樊瞳不由得摇了摇头,无奈的站起身,将那支擒获的hkp7轻轻放在了吕律调的眼前。然后,摇摇晃晃的朝饮水机走去,他想为自己倒上一杯水,几个小时以来,追逐、受伤、昏厥,再到刚才的那场虚惊,的确让他的精力耗损过大。所以刚一歇下来,便感觉疲惫不堪了。
吕律调的反感事出有因,樊瞳的话无意之中点到了她的痛处。没错,失去了尹博,折损了荆轩,加上此前陨落的秦雅,而今的六处可以算作是一个空巢,然而吕律调锲而不舍的坚守于此,不单单是担承着博士的一分嘱托,也不仅仅是因为舒展的一句承诺,更不独独是为了陈墨的一心爱呵。她孤身守望的唯一理由,就是特战团队不倒的旗纛。因为有她在,六处就在,大旗不倒,战队不散。
是啊!等天一亮,总参情报局的命令就会下达,到那时,该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吕律调的目光怅然若失的跟随着樊瞳的背影,她忽然觉得有一种期冀在心头一闪,她想,不如趁着今晚向这个神神秘秘的家伙询问一下自己父母的消息吧,说不定,他能帮助我解开身世的谜团呢?
虽然,吕律调对史吏和樊瞳这两个空降大员没有好感,但是,她也深知这是组织审查的决定,怪不得他们本人。说到樊瞳,牵绕着吕律调的还是他在禁闭室中说过的那几句高深莫测的话。吕律调真的很想知道,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在代替自己的父母传话呢?如果真如他所说的那样,何不就此告诉自己父母的下落呢?吕律调决定,趁此机会再一次向他打探父母的情况。
樊瞳手端着一杯水转身往回走的时候,在满眼摇晃的景物当中,他发现吕律调一改刚才冷若冰霜的态度,神情异样的盯着自己,一时不由得紧张起来,这个面目毫无特征的男人忽然觉得有些惴惴不安起来。因为,他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她的心思。
等到樊瞳在自己身旁的椅子上坐下来,吕律调出人意料的移动了一下身子,她凑近了樊瞳,面对着他那张“白板”一样平淡的脸,轻声地问道:
“老樊,我想问你个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地告诉我真相。”
樊瞳的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看不出丝毫的心里反应,于是吕律调郑重的问道:
“老樊,请你告诉我,我父母,他们现在何处?”
出乎吕律调的意料,听了她的提问,樊瞳那空无一物的脸上竟然现出了几缕皱纹来,只听他干涩的笑道:
“呵呵,这个问题,算你问着了。”
吕律调诧异的看着这张令人生厌的脸,一时不知对方笑从何来,话因何起。但是,樊瞳却丝毫也没有嘲弄对方的意思,就见他迅速的收敛了笑容,脸色归于平静的说道:
“我,不能。”
吕律调闻听,恨不能照着他那张呆板空洞的脸上很掴一掌,心里骂道:虚伪的家伙,装什么洋蒜!你不是亲口对我说是代我父母传话的吗?怎么,如今却矢口否认的如此干脆!你,到底是不是人呐!
吕律调的冲动是情理之中的,但是,她的情急失措却是一个特情人员所不应该的。毕竟口紧是任何一个从事特情事业的人必备的素质,试想,如果樊瞳是个口无遮拦的家伙,即使他张开口告诉了你一切,那么,你会信吗?
吕律调啪的一掌拍在了桌面上的那只hkp7上,她忿忿的褪下弹夹,然后,拾起桌面上散落的子弹,一粒粒的压进弹夹里。她的脸憋得通红,不单单是因对方的拒绝造成的窘迫,同时,也是因为自己的草率。
她很希望此刻能有陈墨在身旁,她甚至觉得陈墨可以替自己打理、摆平这一切。但是,此刻她的身旁只有那个毫无生气的“白板”樊瞳。吕律调愤懑的想道:他怎么就不能说?这个装腔作势的家伙,你没有父母吗?你不在乎他们的生老病死吗?我从记事起就不知道他们在哪儿,这种感受,你有吗?
吕律调的性情很闷,她不会大吵大闹,但并不代表她性情温顺,试想一下,一对绝世谍才繁衍的后代,能是一个温婉淑女吗?或许,只有陈墨这样的铁血青年才能震慑得住吧!这便是常言所说的,一物降一物!由此,也可看出,陈墨绝非等闲之辈了。
樊瞳,平凡如其名,但他却不是个“饭桶”。迄今为止,战斗在一线的特工中,樊瞳是唯一能够保持头脑清醒的人物,在这一点上,连《无间第六谍》的舒展都稍逊他一筹。这是因为,作为旁观者的樊瞳具有得天独厚的心理优势。
从史吏打理六处,装疯卖傻佯痴作呆的时候起,樊瞳就躲在暗处观察,当时唯一对他产生兴趣的,就是尹博。尹博一眼便识破了史吏的做作,同时也洞悉了樊瞳的审慎。于是,他借机私下里对樊瞳说过,无论六处有多大的风波骤起,他都希望樊瞳能够作为看客,公正的记录下这里发生的一切。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林烈的痴迷叛乱和荀循的假作平叛。
樊瞳不辱使命,迄今为止,他不仅如实的记录下了六处里发生的一切,而且也巧妙的隐藏了自己,这些,当然不是吕律调这一类“凡人”能够理解的。所以,即使吕律调一再追问,樊瞳也只是巧妙搪塞,不置可否。因为,此刻他的心里,还在为着另一项重要的使命牵肠挂肚。而距离他必须离开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樊瞳轻轻的放下手里的杯子,目光在吕律调的身上快速的扫过,心里想道:果然是英雄后人,就算她注定不会传承其父母的衣钵,但血脉自是与众不同。那么,不如就告诉她实情吧!
主意打定,樊瞳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意欲引起对方的注意,但愤懑以极的吕律调似乎还沉湎于自己的心事当中,一时竟将樊瞳忘却了。
唉!樊瞳禁不住感叹,常言道:富不过三代,智不超三辈。事实果然如此啊!樊瞳心想,照吕律调目前的心态和胸怀,谁能想到,她的父母竟然会是两位绝代谍才!罢罢罢!不说也罢!让她保留常人的心态,未尝不是件好事情,就像人们常说的,平庸是福吧!这话,其实一点不假。
绝计不再妥协的樊瞳再一次的证明了他的伟大,貌不惊人的人通常都会具有与众不同的才华。樊瞳身为《密约九连环》中的第五环,起着承上启下的重要作用,这样一个受累不讨好的角色,想必,非他莫属了。
樊瞳看着赌气装弹的吕律调,心平气和的说道:
“律调啊!我很想告诉你实情,但是,你知道,以你父母那样的人,他们肩负的使命是何等的重要,他们是国家的财富。我们,谁能妄言他们的…”
“我没要求你一定要泄露他们的行踪,但,你不应该骗我。”
吕律调出人意料的平静,她果断的打断了樊瞳的话,这让樊瞳本已低落的心情得到了一丝安慰,他不由的又想,不愧为一代名谍之后,果然深明大义。于是,他稳了稳心神,这才申辩道:
“我没有骗你,我对你所说的话,都是照着博士的嘱托所说,他的意图很明显,律调,我都能体会得到,他是不想让你辱没了你父母的一世英名啊!”
樊瞳的话让吕律调欲哭无泪,欲辩无词。樊瞳虽是好意,却难表一腔赤诚;博士纵是关爱,也只是受人委托;父母几度英豪,到头来图有其表。只剩下一个吕律调,倍尝艰辛,苦受煎熬。
罢!罢!罢!不问也罢!吕律调横下一条心来,决意不在追问任何与自己身世有关的细节。她想,就此罢了,做个无根水、无叶草,只留下此生唯一信条,忠诚职守,报效国家!就算是衙前役、马前卒,也一样效命疆场;哪怕是,马革裹尸、血洒沙场,正和我忠烈一家,父母双雄,无名英豪。
吕律调的血也冷了,心也平了,樊瞳反倒觉得胸膛之中的气不顺了。他想,值此昼夜连战,为的就是一桩航母猎情的案子,不曾想,如今,情报也收了,相关的人却死了;照例说,眼下这航母的数据有了,电磁弹射器的方案定了,可那些珍贵的资料呢?
于是,樊瞳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的问道:
“律调,航母情资接收到了,但荆轩死了,可他的电磁弹射设计方案呢,究竟保存在…哪里呀?”
樊瞳的话一出口,吕律调便警觉了起来,她忽然明白,这个人,半夜三更的破窗而入,其实只为了一个理由。那就是,他也觊觎着中国第一艘航空母舰的设计方案呐!不行!当然不行。吕律调想着,她停下手来,将压满了子弹的弹夹大力的推进了hkp7的枪柄里,耳轮中就听咔嚓!一声,一件危险的武器便组装成了。
樊瞳似乎并未被吕律调的动作震唬住,相反,却变本加厉的表演起他的强悍实力来。就见他直截了当的问道:
“告诉我,荆轩将他的航母电磁弹射器的设计方案存放在哪儿了?这个资料很重要,它甚至会直接影响到我们如期获得第一艘国产的航母。”
“你去问荆轩好了,他自己办的事,怕是只有他自己才能说得清。”
吕律调果决的打断了樊瞳的话,她留给樊瞳的印象是,一个多才多艺,却也多虑多疑的人。樊瞳进而觉得失落,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无助。这种感觉不是技术层面上的,以樊瞳的经历,纵横谍海几千里,也不会如今日这般的迟疑。
“航母情资接收之后,那些技术资料对他有没有帮助?或许,他的设计方案会因此而做改动?”
樊瞳仍旧不依不饶的询问着,他希望这些情况能从吕律调的口中说出。然而,吕律调如木雕泥塑般的闭口不言了。显然,这就是内敛之人对樊瞳那番直言痛语的反击。
樊瞳明白,自己从吕律调这里再也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了,原本他是期待她说出,荆轩已经掌握了最新的航母电磁弹射器的技术数据,并且据此更新了自己的设计方案的。甚至,他想听吕律调说出,荆轩已对情报中涉及的各种经验数据也都做了备注,这些宝贵的资料可以留给后人参考。但是,吕律调只字也未提及,樊瞳不无失望的叹道:哦!这可怎么办呐!
樊瞳不由得想到,或许荆轩没有来得及完成他的设计方案就遇害了?如此,秦雅死得可真是毫无价值啊!
樊瞳决定要离开这个死气沉沉的六处了,他觉得六处的存在只是一个象征,在黎明降临之前,这里或许还是那个曾经存在过的特战组织的基地,然而,他敢断言,天明之后的这里,必被一个崭新的组织所取代。
樊瞳离开第五大道20号的时候还稍稍有些晕眩,但脚步却比来时觉得坚实有力了许多。他必须尽快的找到六处唯一仅存的独苗,而今已是害群之马的荀循,以防她狗急跳墙伤害更多无辜的人,必要时,他会施以狠手,杀一儆百,以绝后患。
樊瞳的初衷本可以成就他一番大业的,只可惜他只有头脑,却无决断,这便是他始终徘徊在二流特工行列里的原因了。他的离开不仅仅令他自己错失良机,更使得风雨飘摇中的六处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而吕律调也不得不独自面对一场更为严酷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