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买手”的手却迟迟没有落下来,她为行动所预留的时间远远的超出了“大师”的预判,“大师”疑惑,她这是怎么了?难到,又发生了什么新的情况吗?显然,“大师”年老,反应上自然不如“买手”来得敏感,此时此刻,若是真的出现了什么新的状况,那也绝不能指望他第一个做出判断,现在,这位谍海之中的顶尖级人物,或生或死活成或败就全依赖他面前这位身单体薄的“买手”了。
“买手”侧耳倾听着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心里面推算着出手拦截的时间,她用呼吸调控着心跳,好让自己的脉搏与来人的脚步形成相同的步调。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阵不和谐的振颤突然袭来,一下子打乱了她沉稳的心脉,好似平地扬起的一道烟尘,预示着一股风暴即将登岸。但是,这只不过是她心灵感知的预警,一时却无法确定风云突变的细节,“买手”暗忖:那究竟是何种凶兆?
所谓云生龙虎生风,鹰凭翼升犬靠嗅领,但是由地而来的这阵莫名震动,无疑表明了那就是猎豹疾行!作为自然界中的短跑高手,猎豹的步频和步幅绝对是首屈一指的,它疾奔起来的时候,肚皮几乎是贴在地皮上的,由此它踏落的步伐也是最为有力的。听着这突如其来的脚步声,买手”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倔强的驻足原地,低头收颌唇角紧绷,高举过肩的拳头依然是那么的坚定。
连续的震动加上急促的脚步声完全的打破了小巷里的宁静,而“买手”接下来做出的举动则更像是往油锅里洒进了一把盐,不仅烟尘弥漫打破了暮霭沉沉的封锁,并且嘶啦啦扯动的风声更是把整个巷子彻底的搅翻了。
“买手”将行动的时间推迟了大约三到四秒钟,待到左侧的震动已然接近了巷口的时候,她便向阵风一样的从藏身之地刮了出去。她不能让巷口来的人看见自己的出处,否则,那个人就有可能在经过这里的时候走近搜索,然而,她也不能冲出去的太早,否则拦截就失去了突然性,她也很难有把握将那名自小巷中返回的追踪者一击摆平。
沉到不能再沉,等到不能再等,“买手”从斜刺里杀出去的火候选得恰到好处,大约三到五米远的距离,对于两个相向对冲的人来说也就是眨眼之功,但是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买手”却做出了超乎寻常的复杂举动,这让疾速冲进巷口的“跑酷”高手皮埃尔只看见了结果,却错过了过程。
冉让的心里很是不安,自从他在卢浮宫的门前死死的咬上了一个东方老人的那一刻起,他便陷人了一种忐忑不安的心理状态之中。这种心态不是出于人性的善良,不是出于男人的理性,更不是出于一个成年人的道德规范,相反,却是出于一种自卑心理的羞惭。因为,他苦苦的追赶,却总是赶不上前面那位相距仅有一箭之地的老人,这对冉让来说实在是比面对面的羞辱还要让他感到难堪。所以,当他像只发了狂的野猪一头扎进这条小巷中的时候,他连想都没想就一路前冲的跑过了大半段街巷,等到快接近巷子另一头的时候,他才忽然猛醒,自己这是要去哪儿呀!
醒过梦来的冉让开始了他在巷子里的狂乱,他东扎一头西扎一头的像只无头的苍蝇一样的到处乱翻,他先是在街巷的拐角岔口里疯狂的搜索着,接下来又在胡同里弄间拼命的找寻着,几番下来竟然还是毫无结果。冉让呼哧带喘的停了下来,他的烟瘾在气急败坏的时候再度发作,于是他气哼哼的掏出烟盒来,狠命的往手上磕打出一支烟来,心里面则狠狠的骂道:这该死的地方,好像掉进了迷宫里,真是活见鬼了!
的确,小巷里的地形太过复杂,七枝八杈的斜巷岔口可以轻易的把人搞昏了头,这时的冉让忽然发现,自己要想在这个小巷之中把那个飘忽前行的老人找出来,那恐怕要花上个把小时的时间才有可能,这几乎等于大海里捞针。如果兴师动众的通知局里派人增援,那么一旦搜索队来了,可是最终没能搜出人来,那笑话可就大了。
冉让嘴上衔着烟,转动大脑快速的想了想,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先抽支烟,喘喘气,再想想别的办法,冉让安慰着自己,就在他掏出打火机准备点燃那支烟的时候,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吸引了他的注意,那声音不可思议的来自他身后的巷口。正在举棋不定进退两难的冉让忽然像是打了鸡血似的精神起来,他料定那声音一定来自那个自己正在追逐的中国老人。
冉让缩进腮帮子紧嘬了两口,让浓浓的烟从鼻孔里喷涌出来,烟头上的星火闪烁照亮了他魔兽一般的脸,此时他的表情很复杂,既说不上是得意,也算不上是侥幸,但他的眼里却闪烁着希望。就见他把大半截香烟狠狠的丢在了地上,然后,大脚踏上去死劲的碾了碾,像是要踩死一只令他厌恶的耗子一样。接下来,冉让做了件令人咂舌的事情,他的这一举动在旁人看来一定会觉得有些疯狂。
冉让像个修士布道那样的伸展开两臂,然后猛的抖了抖肩膀,身上那件宽大的法兰绒外套便魔术般的脱了下来,随即露出一身肥厚的肉膘来,那身段看上去很像是一名职业摔跤手的长相,唯一不同的是,他的两条腿很是粗壮,跟一台地盘沉稳的锅炉相仿,由此可见他不善奔跑,但若是角力的话他绝对是把好手,可眼下谁又是他的对手呢?
冉让信手一丢便将衣服扔在了街角,接着,两只肥厚的大手抓住了那条宽大的腰带用力的往上提了提,腰带竟然发出金属般质感的嗡嗡声,那声音听来恍如蜂鸟振翅一般,余音袅袅传入耳中如滴滴甘泉滋润着焦渴的心。冉让不由得精神振奋起来,一时间斗志倍增信心满满。就见他猛的一哈腰,前后摆动两只长臂晃了晃,跟着便撩起两条粗腿,奔着巷子的深处一头扎了进去。
当他看见那个苦苦追寻不上的人影迎面扑来的时候,冉让已经来不及收脚了,他像一头失控的犀牛一样迎面撞向了那个瘦弱的身体,他的脑海里瞬间闪现出非洲大草原上上演的悲惨一幕来,那场景用于眼前的情形绝非夸张。的确,如果这一撞不可避免的真的发生的话,冉让不无遗憾的想:那个中国老人怕是很难坚持到医院的,他会命丧当场的。不错,一头年老的驯鹿无论如何是扛不下犀牛那利矛一般坚硬而锋利的尖角的,即使那撕裂开来的巨大伤口不至于使它当即毙命的话,犀牛那重以吨计的庞大躯体也会将它碾压成一滩血淋淋的肉浆的。冉让心里嚷道:完了,自己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或许只是一刹那的功夫,冉让的担心就被另外一种更为严重的惊恐取代了,好像他失手打翻了一只花瓶,却又在张皇失措中被花瓶的碎片割伤了手指一样,所有这一切只能归结为一句话,那就是晦气!就在冉让下意识的想要规避那个迎面撞上来的人的时候,不想,那个人却颤颤巍巍的在他的面前失足跌倒了。这一跌所产生的变化令局势大为改观,刹不住脚的冉让面临的选择有三个,但无论是哪一种,对于冉让来说都不容易做到。
他要么奋力的抬起腿来,以便从那个人的身体上面跨过去,这有一点点像跑110米栏一样,但冉让想要完成这个动作还真的有一点力不从心。当然,另外一种选择更容易一些,他可以倾斜自己的重心,从而改变惯性的方向,让自己朝着墙上一头撞过去…但他绝对不会选择那么做的,因为那会杀了他的。最后一种方式是冉让不敢想象的,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一脚踩在倒地的那人身上…那就等同于谋杀!
冉让奔跑的速度并不快,可他又一时停不下来,这就是造成他眼下窘迫的主要原因。但是,倒地的那个人的动作却比他快了很多,这令冉让又感激又困惑,他开始明白为何自己总是追不上这个老人了,原来,这个人的节奏把握的很好,所以他的动作总是要比自己快半怕。
就在冉让还处在不知所措的状态时,失足倒地的那位中国老人却顺势使出了一个就地十八滚,只见他出人意料的奔着冉让的脚下横滚过来,骇得冉让不得不迈开大步,腾身跃了起来,接着笨重朝着地上落去,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右脚踝上被什么东西轻轻的带了一下,牵动了右脚慢了半拍,冉让暗叫了一声不好!不等他做出调整,人已经失去了重心,小巷中传来砰!的一声闷响,冉让重重的跌倒在地上。
“买手”的身手虽然不及“中间人”来得漂亮,但也绝不是一般水平的伎俩,可是,为了装扮的需要,她不得不把形态和体态都放慢了节拍,毕竟,她要使自己看上去像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才行。所以,当她如风一般的冲出斜巷之后,即刻便做出了调整,她瞄了眼雄赳赳迎面而来的冉让,迅速的算计了一下与她相距的空间,于是,便使出马失前蹄这一招,即刻打乱了冉让的步伐,跟着又是一招横滚,令冉让无从选择的慌忙跃起,虽然她只是用脚尖轻轻的勾了对方的脚踝一下,却逼迫冉让即刻失去了重心,像狗吃屎一样的摔了个嘴啃泥。
借着这短暂的空隙,“买手”起身朝着小巷的深处奔去,她刻意的压住了步伐,好让老态暴露无遗。“买手”清楚,既然吸引对方注意力的第一个目标已经达到,那么,接下来她还要引开对手才算真正达到目的。如果不能让对方相信,从他们眼皮底下溜走的就是一直追踪不上的那位老人的话,那么这招移花接木的骗局就算是漏了底。所以,“买手”跑得未尽全力,却要伪装的像是很吃力的样子,她边跑边祈祷着,快跟上来呀!你这白痴!
扑身倒地的冉让仅仅迷糊了片刻,但那足以给逃走的中国老人一个脱身的机会,等他从地上费劲爬起来的时候,那人的身影已经接近巷子口了。看看面前留出的这段距离,冉让心灰意冷的想,这一次怕是真的追不上了。不如…唉!
冉让很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的自尊受到了严重的打击,他不由自主的想,如果这一切发生在皮埃尔眼前的话…冉让感觉奥自己的脸像给炭火烤着了一样,火辣辣的灼痛起来,这时,他听见了身背后传来的皮埃尔那熟悉的脚步声,心理嘟囔道:是啊!“跑酷”高手又出场了!
冉让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自己费劲巴力的发现并且跟踪了很久的目标给后来居上的皮埃尔抢了去,那结果对于一个在警界混了大半生的冉让来说就是个天大的羞辱,我宁愿撕了这一票也不能让别人抢了去,否则,今后还如何在这行里混下去!
皮埃尔的脚步声在巷口上停了下来,他显然也对眼前的这一幕感到很吃惊,毋庸置疑,那个已然接近小巷另一头出口的蹒跚身影一定是冉让追踪的老人了,可是,冉让呢?你还楞在那里是想干什么?偷偷的放水吗?来不及细想的皮埃尔迅疾启动了脚步,小巷中立时响起了有力而清晰的脚步声。
嗒、嗒、嗒…每一下都像是鼓槌敲打在冉让的心上,“烟鬼”冉让感觉血往上涌,他再也无法忍受那可预见的羞辱变成现实了,于是,他在瞬间做出来的决定支配他完成了接下来的一连串漂亮的动作。
就见冉让摊开厚厚的两掌,高抬两臂耸起两肩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隆起腹部随即塌陷下去,跟着,冉让的两章重重的朝着肋下的腰带拍去,啪!的一声,卸去了绷劲的腰带应声打开了,宽大的弹性钢带往复的弹了几下,发出嗡嗡的声响来。
冉让敏捷的探手抓住了弹性钢带,熟练的从钢带的一段抻出一根细细钢丝来,就见他的两臂一用力,钢带当即被他的两手压成了弓形,钢丝勾往另一头上一挂,一副硬弓即刻攒成了。再看冉让一哈腰,伸臂膀从一侧靴筒中抽出一根铅笔杆粗细的钢针,一头上是锋利的刃口,另一头则带着燕尾翅叉,这样的箭他只带两支,但他从未使用过第二支。
冉让是位射箭的高手,“中间人”早在远远的观察当中就已经发现了他的特征,而冉让用箭却远比他用枪来得有准头,一来不想发出声响,二来不能取那人性命,再加上还有“跑酷”高手虎视眈眈在一旁,冉让想,既然追赶不是自己的强项,倒不如先放到了猎物再做主张。
箭尾搭在弦上,箭尖穿过钢带中央的小孔,冉让左臂前伸如推泰山,右臂掖弦如抱婴孩,钢带钢丝被拉成了满月状,咯吱吱的声响盖过了皮埃尔的脚步声响。钢弦在他的脸颊上勒出两道深深的压痕,冉让平了平呼吸沉了沉心,甩头侧目瞄了瞄前方…
嗖!利箭破空而去的啸音盖过了弓弦弹起时的振颤,一道寒光划过雾霭弥漫,如同剪刀撕裂开暮色浓重的帷帐,现出躲藏在背后的神秘景象来。就见寒光隐没之处,已经到达巷口的身影猛一栽歪,跟着,便消失在了巷口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