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白头发犹嫌不够似的,又抄起手边的台灯抡了过来,一边抡一边大声叫嚷着:“你怎么不去死啊?要是没有你我们至于过成现在这样吗?”
方晏初没躲,任由她砸了两下之后脱力地坐在地上,一边哭天喊地一边勉力撑着自己不倒。他象征性地扶了她一把,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什么,只能晃了晃手里的暖水壶:“没水了,我去热水房打水。”
出来的时候,他拎着一个大红色的牡丹水壶,路过路口的转角镜,自下而上地看上去。
这是方晏初短暂的人类时期,现在的他可能有十三岁吧,也可能是十四岁,时间实在是太久了,他实在记不清。十三岁的方晏初很矮,比同龄人还要矮得多,身体干瘦,脸瘦得几乎要凹进去一块。那时候他好像基本上吃不到什么正常饭食,营养不良得厉害,跟自己手里那个硕大的暖水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龙游君并不是天生就是龙游君的,他大约过了十三四年的人类生活,直到有一天突然死了才又从天地初开开始,与天地同生了一次。
所以严格说来他比天地犹自多活了十几年。
方晏初一边好奇地看着镜子里那个小小的自己,一边回想着那十几年是什么样的。
他的母亲和父亲是一对贫贱鸳鸯,两个人文化水平都不高,初中还没毕业就出来打工了,月工资也就勉强糊口。两个人的时候还好,再多加一口就拮据了不少。
他的母亲在生他的时候难产,又遇上不靠谱的医院,伤了根基,还没从月子里出来就送了两回医院,从那之后就再也没能下过床。
他的父亲是个实打实的文盲,文化素养仅止于会在试卷上写名字以及上课睡觉。偷电缆的时候被逮住了,还拿刀胁迫人家,跟他一块偷电缆的人把罪名往他身上一推,他就名正言顺地判了六年半。
大概就是这样吧,方晏初拎起自己手里的暖水壶往开水房走,一边想着一边在心中说道:“玩够了吗?玩够了就放我出去。”
“没有哦。”梦魇的声音从他的左耳传到右耳,“嘻嘻嘻嘻,天道圣人原来还有这种过往哦,好可怜呀。”
“还行。”方晏初答道。
他是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怜的,尽管生活确实是挺苦,但是这个小巷子里什么人都有,自己也就是那个普普通通。这里有人父母双亡,有人天生残疾,有人老来丧子,有人好像下一秒就能饿死。
说起来确实奇怪,这个巷子就像是把人间苦痛都攒在一起了似的,一定要人从头到尾都经历一遍。
“嘻嘻嘻嘻,圣人既然有这么凄惨的过去,怎么还能那么嚣张呢?”
“我怎么嚣张了?”方晏初把暖水壶“哐当”往水龙头面前一放,研究了两下才极其怎么接热水,拧了一下水龙头看着热水从龙头口滋出来。
“上青天下北海,与天地同寿。肆意放歌,年少轻狂,。凡是参加过魔神宴的谁不知道你龙游君的风采啊?”梦魇继续嘻嘻哈哈地从方晏初的左耳和右耳间来回穿梭,尖利的声音在方晏初大的耳边来来回回,“有这种悲惨童年的人怎么有胆子这么嚣张,是不是装的啊?”
方晏初把接满水的暖水壶往旁边推了推,没有水壶接着的水龙头被猛然拧开,突然变大的水流冲击着下方的池子。他从自己耳边猛地一抓,然后捏着一个什么东西直直地按在滚烫的水流下,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你猜?”
“啊——”梦魇的尖叫声陡然拔高,难以实体化的身躯在热水的冲击下若隐若现,“好烫——啊——你!你怎么能!”
“我怎么不能?”方晏初又加了把劲,将梦魇按得更深了一些,梦魇的身形彻底暴露出来,软弱无力地身躯搭在水池边,“你以为在梦里就是你的天下了?”
开水房是公共区域,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向方晏初投来异样的眼神,却没有一个敢上来阻止他。
一个满头红发,耳朵上打满耳钉,嘴上一排银环的混混看了两眼,大着胆子凑了上来:“方哥,忙呢?”
“嗯,接点水。”方晏初一边应答着,一边盖上暖水壶的盖子,按着梦魔的手越一点都没有松劲,任由梦魇在他手下尖叫哀嚎也面不改色。
“那我帮方哥送回家吧,方哥你继续继续。”小混混拿着硕大的牡丹暖水壶,一面鞠躬一面退,直到推到开水房门口才转过身去走了。
“你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方晏初拉着梦魇的头发,把他拉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被烫得通红的脸,“都几万年了,居然还有参加过魔神宴的梦魇活着?我记得冥火之灾的时候你们不就被灭门了吗?”
“想不到天道圣人居然还能记得冥火之灾?”
“不巧,你们正好属于我没丢掉的那部分记忆。”方晏初凑近了梦魇的耳边轻声道,“你们魔族实在愚蠢,我只要稍稍放一点记忆给你们,你们就把它当真了。”
梦魇的瞳孔剧烈地收缩起来,硕大的瞳仁中只剩下了一个针尖大的孔,他在方晏初的手下剧烈地挣扎着,双手抠挖着自己的脖子:“你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过?”
“还是信过的,你们的场景做得不错。谁教你的?蓬莱?”
梦魇一族的记忆窃取术确实是天赋神通,这个幻境做得也十分精妙,如果身处其中的不是方晏初的话,恐怕就真的要信以为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