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书房陆敬桥也进来过千遍万遍了,见惯了屋里的摆设。此刻却是不同寻常,书房中纵横交错密密麻麻地布着许多红线,蛛网似的占满了整个空间,每一根线上都有一个指腹大小、莹润光洁的白色珠子自如滑动着。虽然红线细密,一根紧挨着一根,但几近上千颗白色珠子就像是紧密契合的齿轮一样,转动自如毫不相干。
这一幕不细看还好,陆敬桥细看之下吓了一跳。那白色珠子不是旁的,正是人骨头打磨出来的骨珠,因为盘磨得多了才显得晶莹闪亮。
在几乎挡住视线的红线之后,方晏初双腿盘坐在正中,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
闭着眼睛的方晏初比起平常更有一种不可冒犯的宝相庄严,仿佛九天神佛似的,在骨珠围成的诡秘的红线之中,仿佛周身也燃起了红光一样。陆敬桥这才发现,其实方晏初的脸是带着温度的,沉下嘴角来的时候是冷的,像一尊雕像。平时的方晏初也不笑,但是他的眉目是温的,就将脸也暖温了。
陆敬桥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犹豫之下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左手搭右手执弟子礼:“不好意思,冒犯了。”
往后退了两步,陆敬桥端起饭菜来转身走了出去,走出去之前还不忘把院门带上。
其实方晏初是醒着的,但是又不是完全醒着。
圣人血是当年他自愿散出去的,为的是平息冥火之战对神州大地造成的影响,但着血散出去就不好收回来。没有他的灵魂带领,智清要是想收圣人血可谓是大海捞针,估计就算是把赵婉婉拖死了也找不到。于是方晏初将自己的三魂六魄都交给了智清,将魂魄寄居在铸魂石内,由智清带出去。
智清带着方晏初几乎百分之九十的魂魄,再找一滴血不是闹着玩一样?
智清本想带着方晏初一起去找圣人血来着,但是如今方晏初不比往常了。他刚从国外回来,又收服了一只梦魇和一个东海之精,就算是当时没出什么事身体也是严重亏空,再想长途跋涉是不可能了。再者道门组织死了一个外门长老,却也从没放弃过针对方晏初,这时候方晏初若是频繁出国,恐怕道门组织要生出许多变故来。
所以方晏初这里留了一魄在身体里维持身体机能,屋子里的阵法也是智清怕他出事连夜为他设置的。方晏初的这一魄既清醒着,也沉睡着,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
“师父,师父?师父!”一个清亮的声音打断了方晏初的沉思,“师父怎么这就睡着了?是困了吗?”
眼前的场景一时之间都换了天地,他正坐在凌云殿后山的桃花林下,手握着一卷书,手指还停留在书页上。眼前是一个大号的季千山,这个季千山起码有人类二三十岁的样子,正端坐在自己对面低头看着同样的书籍,虚心求问道:“师父还没说这‘玄虚’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世间真的有另一个世界吗?”
“啊?”方晏初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自己手下的“玄虚”二字出神。这情况,是自己真正经历过的记忆吗?
“师父怎么心不在焉的?是不是那个和尚跟师父说什么了?”季千山将书卷放下,手上端着一只莺鸟。那莺鸟灵巧得紧,一看季千山放下书,就嗖地一声飞了出去,先后衔来两只玉杯,爪子抓着紫砂茶壶点了两下,将两只玉杯分别放到了两人面前,“那和尚对师父不安好心,师父应当避着点才是。”
鬼使神差地,方晏初端起茶杯,低头说道:“智清是西方佛门的大弟子,有超脱红尘的慧根。”
“哼,”季千山在暗处撇撇嘴,看见方晏初的眼神又端正了神色,“智清大师自然有大智慧,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可以成佛却要拒绝西方佛门的接引,焉知不是留恋红尘的缘故?——嘶,这小雀儿怎么啄人啊?”
莺鸟早就会说话,这时候扑棱棱飞了起来:“谁让你说智清师父坏话了,活该。”说完就盘旋两圈,从两人头上飞走了。
“师父,她是智清点化的,当然向着他说话。——师父自然向着我说话是不是?师父快告诉我‘玄虚’的事情吧。”
“你别急,我想想。”
关于“玄虚”,季千山所知道的世上就只有这么一本《隐子玄虚篇》写到了。这上面推断,“玄虚”是除了此间世界的另外一个世界,内间没有日月饿殍遍地,活像是人间地狱,所以又名“玄墟”。
季千山好奇心旺盛,忍不住问:“真的有这样的地方吗?——血海已经是万物不生了,还有什么地方比血海更荒凉?”
“千山,你在血海的时候知不知道,血海的另一边是什么?”方晏初将玉杯倾倒干净,又打开紫砂茶壶的壶盖看了看,“——该加水了。”
季千山赶紧站起来,接过茶壶,往壶中注入沸水:“我来吧。师父不是说以后要教我做饭、炒茶吗?我愿意学!——血海的另一边也是人间界啊。”
“我不是说对岸的地方,我是说血海底。血海生来为承担世上肮脏罪恶,你生于血海见过血海底下是什么样的吗?”
“血海底……”季千山陷入长长的思考中,他生出灵智与方晏初密不可分,可以说是方晏初踏进血海他才有的灵智,要说血海他未必就了解每一寸土地,思考了一会儿,季千山摇头道,“血海没有底。”
“不对。”方晏初转动着手中的玉杯,看着杯壁上刻的几个大字。那是玄天君还在时为了练手刻的,送了他和孔渠一人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