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个人也不过是泛泛之交,同为天涯沦落人,论资排辈都是被宋诚那个事儿精硬生生地给撮合到一块儿的,哪里有说这种掏心窝子话的交情?
他怎么也想不通,燕玑为什么要跟他说这种话。
可是,燕玑仅仅是朝着他又笑了笑,接着就绕开了呆呆愣愣的叶谋人径直走向绕湖跑的卿尚德几人,步伐矫健有力,就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样东西可以阻止他燕十三走向那个人一般——坚定,从容。
叶谋人翻来覆去地将燕玑的这一句话给咀嚼了千万遍,到了最后却依然是一头雾水云里雾里。
他肩上架着油纸伞,在地面上投下一片浓墨重彩,远远地向着燕玑的背影发散过去探询的一瞥。
敏锐如燕玑自然是对此一清二楚的,可是,他并不在意。
他的全部注意力在这个时候已经被他尽数投在了绕湖负重跑的卿尚德身上。
卿尚德虽然注意到了燕玑的到了,但是多年的本能让他选择继续进行着身上的任务,待任务完成才能停下了跟燕玑面对面。
所以,他只是在路过燕玑身旁的时候,朝他点了点头,喊了一声“燕哥好”。
燕玑眼看着他一点一点地跑远了,步伐虽然看起来不像是真的系统学过的样子,但是那一种无法掩盖的熟练感却是显而易见的。
卿尚德哪里来的熟练?
燕玑靠在争鸣湖的栏杆边仔细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
毕竟是穷苦出身的孩子,卿尚德曾经跟他提到过自己早年上码头仓库之类的地方做过苦力养活自己。
像他这样年轻的孩子,大约没有点儿什么技巧傍身的话,是决计做不到长久地凭借着力气活养活自己的。
燕玑的心忍不住抽痛了一下。
那些灰暗痛苦的日子里,卿尚德没有他的陪伴,不也好端端地活下来了吗?
可见——人世间,没有谁缺了谁就活不下去的。
他在那里对着蔓延在湖面上闭合的水莲花发了一会儿呆,远处落下来几只花花的小麻雀,也不怕人,就在燕玑身前一臂的柳树枝上蹦蹦跳跳叽叽喳喳。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然平复心绪的叶谋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撑着丁香色的油纸伞走到了燕玑的身边,神色淡淡的,对着湖面的倒影都看起来生无可恋。
“你在干什么?”
叶谋人尝试着打破沉默。
燕玑抬眼打量了几下阳春白雪般的叶谋人,转过身,半个人靠在栏杆上,歪着脑袋笑道:“还能干什么?发呆!”
“你不是……”
“开学典礼的演讲人?”燕玑嘴角的弧度几不可察地上扬了三分,脸上却又同时显露出一种无奈的神色,“我能怎么办?我也很想去的啊——可是,我弟弟都在这儿受罚呢,我这个做大哥的又怎么好意思先跑一步?”
叶谋人狐疑地端详着燕玑俊美无俦的眉目,这个人……这个人……
“你为什么会那么在意那个叫‘卿尚德’的新生?”
叶谋人到底还是直接问了出来。
燕玑朝着他眨了眨眼睛,忽然间又向着他冲过去两三步,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在这盈不足尺的距离里,叶谋人的脸色唰地一下苍白了。
他不习惯跟人靠得那么近。
或者说,他忍受不了燕玑身上那一夜没换的校服。
“叶小王爷,看你这么闲,不如——”
燕玑径直地在叶谋人大脑一片空白的时间里与他擦肩而过,迎向了终于通过一定的办法激励李青蓝这个少爷脾气的家伙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任务从而同样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的卿尚德。
在彻底分开之前,燕玑对叶谋人轻轻地吐声道:“跟我走,我请你看一场好戏?”
燕玑在越过呆愣的叶谋人后朝着几个少年里唯一保持着清醒状态的卿尚德伸出了自己的手。
他原本只是想拍拍这个少年的肩膀,对他表扬两句的。
可是,谁成想,卿尚德竟然直接伸出双手硬生生地抱住了燕玑的上腰!
燕玑的动作僵硬了一下。
但紧接着他就回过神来,这还只是个刚刚成年不久的少年呢,离家千里的可怜孩子。
在他的意识里,燕玑并没有想到,自己也仅仅只是比这个“可怜孩子”要大上两三岁而已。
卿尚德则是心疼地抱了抱燕玑的小腰,天可怜见的,他的燕玑小哥哥怎么会这么瘦弱?
一时之间,各怀“鬼胎”。
叶谋人站在原地缓了缓,到底还是好奇心战胜了其他,走到燕玑的身边看着那两个负责监督几个小少年完成任务的学生会成员,淡淡地开口询问到:“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第一年的新生不是应该都去萃英厅参加开学典礼吗?”
距离叶谋人最近的那个第三年生看了一眼燕玑,他的眼睛里有的仅仅是些许诧异——这个时候的燕玑,还只是个顶着恃才放旷的名头的传说而已,并非日后的那个南府笑柄、彻头彻尾的疯子——紧接着,他回过视线回答了叶谋人的问题:“王爷——”
叶谋人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道:“不用这样称呼我,喊我叶芝就好,我们是同期。”
那个人愣了一下,到底还是顺着叶谋人的意思继续回答道:“叶芝同学,我们是在按照规定处罚违反纪律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