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菲说出来:“你死的那天,发生什么事?”
王嘉溢说起杀掉“影子”时轻描淡写的神情始终在她脑海里游荡。他如果对那场车祸无动于衷,那很有可能在发生的瞬间或之前就已经分离出王嘉然,目睹承受了这一切。
见人还不开口,周文菲说:“你要不说也没关系。”
王嘉然说:“没什么不好说的。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痛恨我飙车吗?我偷偷骑车载着我弟下山,山路坡陡弯也多,他不停地喊哥哥慢点慢点,我没听,还嫌他胆小,加速往山下冲,和一辆正上山的机车撞在一起。”他声音缓了缓,双眼凝视前方的黑暗,“那个人好不走运啊,连人带车撞飞到山崖下去了。”
“要是我在,也会很害怕。”
“那只是一瞬间,后来的事情更荒诞了。”王嘉然用两个手指夹住头盔的边,来回摩擦,“过去这么多年,我领悟到一个道理,不管多坏多残酷的命运,人最好在当场就接受它。只有接受它,以后才能好过一点。”
“如果接受不了呢?”
“一辈子被这个所困,痛苦不堪,自我逃避,……”
“你刚刚才说,可以不接受。”
王嘉然问道:“你呢?”
“你说得对,制造痛苦的人对痛苦一无所知,也永远得不到和他施加痛苦相对应的审判,却让承受痛苦的人必须忘掉或是接受。凭什么?毁掉我一生幸福的事,凭什么要我接受。”周文菲哭出声来,她咬着嘴唇,“当时不接受,现在不接受,死也不接受。嘉然,你知道吗?如果没有那件事,我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我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子。”
“我知道。”王嘉然搂着她,轻声在她耳边说,“生日快乐,我没想要惹你哭的。”
趴在他胸前的周文菲哭得更凶了,紧搂王嘉然的腰。四个多月了,不,很多年了,她从没和人聊这件事。
她曾天真地相信,整天歌颂爱和美德的世界一定是个好世界。不,它其实也是一个视而不见、为虎作伥的世界。
那好吧,周文菲想,我闭嘴,我与我的痛苦共存亡,我不会让它流露出丝毫,不会让它变成针,刺痛大家的神经,不会让它化成瘴气,来玷污这个世界的清新。
她从未打算将喻文卿扯入她的黑暗世界,但很开心有个人愿意站在那里陪她。她止住哭,低声问王嘉然:“你为什么不问我,那件事是什么事?”
“我不问,我又没想要治疗你。你想不想说都随你。我喜欢现在这样的你,好得不能再好。当然你要是变成他们那样的人,我就会躲着你,再也不见你。”
周文菲笑了:“我是个正常的人?”
“对啊,以后要是有人说你的病是矫情,你就说活在矫情星球的人,怎样也比你们麻木星球的人,有人情味。听说麻木星球上都没有人,只是会行走的肉哎。”
周文菲笑中带泪:“你是不是很会损人?”
“我不损人啊,我妈从小就教我说话要文明。”
“那你教我,我也想学这个本事。”周文菲说,“如果我能让人生气得说不出话,我一定会开心好一阵子。”
“那你做我女朋友。”
周文菲摇头:“嘉溢怎么办?”
王嘉然耸肩:“多好的事,男朋友还买一赠一。你想要人陪你玩,你就召唤我,你想要人帮你解决事情,你就召唤他。”
周文菲愣住:“你们商量好了,你们在背地里讨论我?”
“谁叫你是个烂好人,一天到晚要我们和平相处。”
“你们和解了?”周文菲记得孔医生说过,相互对立的人格很难进行沟通,不沟通,就谈不上共同生活,人格整合,更是无从说起。
“除非你当我女朋友。不然要我这样放过他,我心理不平衡。”
话音刚落,周文菲又轻轻推王嘉然一把,他退后两步,又快步走上来,把周文菲抱在怀里,不肯松手。
他抬头望向寂静的街道。回头吻周文菲的那刻,他就发现有辆计程车跟着他们。他在周文菲的公寓楼前停下,计程车也在街道的另一头熄了火。
灯灭了,人却没有下来,到现在,那辆车还在。
王嘉然知道是谁,有人一直阴魂不散地跟着周文菲。
第78章
喻文卿并不意外自己看见的这一幕。
他一直没有下车, 当然他可以下车,但下车后做什么?他的女孩,此时此刻并不是他的。他甚至还觉得,周文菲不是想气他,而是真的挺喜欢王嘉溢或是王嘉然。和他在一起时,她就不怎么懂自我约束对其他异性的好感。
没有一丝愤怒,只有无边的伤感,仿佛还呆在荒山的木屋里。
周文菲在捷运车站的出口唱歌时, 他就到了边上。怕被发现,车窗只敢降下一节手指的宽度。歌声飘进来, 是一首日文歌。她从小就喜欢画日式卡通美少女, 喻文卿是知道的, 可能这么流利地唱日文歌,还是有些出乎意料。
他静静地听着,问前排的司机:“你知道这是什么歌吗?”
司机也听一会:“范玮琪唱过一首中文歌, 旋律一样的。”他哼两句,“叫什么……最初的梦想。”
喻文卿上网搜,范玮琪《最初的梦想》翻唱自中岛美雪的《骑在银龙的背上》。他翻到中文翻译的歌词,一字一句地看了,望一眼车窗外穿宽松针织衫和牛仔裤的女孩。她正沉浸在副歌部分,手掌在身侧张开, 轻轻地打着拍子。
两个多月不见, 她像是变了一个人。
不止衣着打扮比过去随性自信了许多,连声音都是。音域宽广, 气息很稳,没有她平时说话时——那种像是随时在等待他人反应要改变话语的犹豫和忐忑。歌声里也听不到一点点的畏惧或是羞涩。没几个观众愿意停下来聆听片刻,也无碍于她尽情地发挥。
她竟是如此喜欢唱歌。喻文卿想,为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连姚婧都知道她不喜欢商科,他却能一无所知到安排她去兰蒂斯实习,想要她以后做米扬的副手,走一条稳定的专业财务人员的道路?
他喜欢的——究竟是脑海中想象出来的在科莫湖边等待他的长裙女子,还是现在这个动情地吟唱心声的固执女生?
让他输掉她的,看来不止是抑郁症,也有他的自以为是。
在他说出那番分析后,林医生说,并不能百分百认定,周文菲在台北的生活是一条寻死之路,它极有可能也是条求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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