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能够让王富邦那张饱满堂正的脸开始扭曲,嘴唇上的血色慢慢淡去,王嘉溢非常地开心,“我在台北飙车早有案底,这下撞死人了,就算不用负刑事责任,那也得去收容所呆几年,你以为我乐意去啊。”
“你一点罪恶感都没有吗?”
“没有。”一字一顿,口型夸张,就是要气死他的架势。
王富邦真的忍不下去了,抡起胳膊要再扇耳光。
王嘉然半空拦着那只手,往反方向扭。王富邦挥起另一只手,人灵敏地躲过去,光守不攻怎么行,立马抬起一只脚来踹父亲的肚子。王富邦愣是被踢得往后退好几步。这个时候,什么忠孝礼义、家学门风全忘了,扑上来再和儿子打。
周文菲从后面抱着王嘉然的腰:“走吧,嘉然,我们离开这里。”
王嘉然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个女孩,卸掉身上大半的力气,任人把他半推着,离开汉云公寓。
周文菲也不敢让人再开电摩,拦了计程车回到租来的公寓。王嘉然鞋也没脱,就躺在沙发上睡觉。她开灯,他抬起手背搭在眼睛上:“不要开灯。”
“好的。”
冲凉出来,周文菲看王嘉然还遮挡着眼睛。她蹲在他边上,看见眼角有泪痕,像刚刚才干涸的河流,不见水,只有流过的痕迹,一直淌到耳屏间切迹。
她扯过一张纸巾,叠成小正方形,把那条痕迹一点点压不见了。
“你就不想问我什么吗?”王嘉然低声说道。
“我问嘉溢。”
“他不是嘉溢。”
周文菲沉默一会,点点头:“我知道了。”
手机响了,还是王富邦的来电,王嘉然面无表情地接听,打开扬声器。
“你是嘉溢还是嘉然,我们以后再说,现在你必须和这个女孩子分手,和公司现在要中标的项目有关,……”
周文菲眉毛一挑,王嘉然骂道:“你算老几?”手机往墙上一砸,“啪”地一声掉到地上,屏幕碎掉了。
“我想睡会,菲菲。”
“好的。”周文菲起身离开,推开卧房的门时回头看沙发一眼,王嘉然侧身背对她睡着,两只手在脸侧交叉,一手遮眼,一手枕着脸颊。像是一个结印动作,他在周围打开屏障,不许外人进去。
她忽然想起公馆的那个帐篷。每次她躲在里面的时候,喻文卿的心情是否和现在的她一样?
在带她离开海园楼下的那个傍晚,他的心情是否也是她拽走嘉然那刻的心情?
他的知情不说,是否也是了解——她承担不起?
……
她不愿意想下去。只要一想起喻文卿,心里就有那种相隔十万八千里的碎裂感。还好像——那个被结印封闭在胸腔里的意念感受到外界的呼应,像血窟窿里发散的万千树枝一样,试图突破,戳穿整个结壁。
可以把这个当作咒印画在少女巫师的裸/背上。这个时候还有灵感找来,周文菲打开卧房书桌的台灯,开始画画。
也是孔巧珍教她的方法,如何转移不良情绪——赶紧去做别的事,跑步、唱歌、哪怕是跳一跳,都ok。不管能不能进行下去,先去做。等过二十分钟,才回头来梳理情绪。
只是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做完一件事就想起另一件事,根本没有时间再回头捡起情绪来。
和杂志社常年合作的一家漫画室在招画手,发来合作意向。合作的第一部 就是暗黑系的《结印少女》。薪水当然比画插画稳定,但工作量也大多了,所以她总是在深夜里赶稿。
本来体质就已经被抑郁症这个病摧残得差不多了,熬夜伏案一个月,腰背和手腕都出现明显的酸疼,眼睛偶尔也会花,不知道是不是要配眼镜。
第二天天亮后,周文菲发现自己又趴在书桌上睡着了。抬头时,发现一边身子都麻了。洗漱后,在餐厅冲牛奶麦片,王嘉然醒了,伸手去拿茶几上的眼镜,不,看戴眼镜的姿势,是王嘉溢。
她舒口气,不愧是解决问题的,每次都回来得这么及时。
她把水递过去:“嘉然是不是要睡一阵子了?”
“我不知道。”王嘉溢喝口水后,拿起碎屏的手机看看,叹口气。
“昨晚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周文菲说,“孔医生说,多重人格里会有一个内在自助者,他知道所有人格的事情,能和他们沟通,能引领他们进行融合。你既然已经融合过一次,那应该知道……车祸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你想知道?”
“嗯。”
“为什么不问他?”
“他承担不起。”生日那晚,王嘉然说后面的事更荒诞,周文菲便知道有文章,但她不敢问,她也怕自己承担不起他的故事。
可不问,永远不知道他伤在哪儿。
周文菲问:“嘉然那会才十五岁,身边没有一个大人看出来他是在假冒弟弟?”
“车祸发生在乡下,就那一条路。等警察到时,机车、死者都已经被乡民移到一边,他也受了伤被送去埔里的医院。当天晚上他舅舅赶到时,就向舅舅坦白他是嘉然这回事。”
“他舅舅……让他接着撒谎?”
“那会孙瑞连正在参加区域立法委员的选举,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要是爆出家眷飙车撞人的消息,不太可能保住外甥,不被送进收容所。再说,自幼养大的外甥开上百万的超跑机车,有飙车恶习,屡教不改,最终导致两死的惨剧。他教子无方、管束不利,少不了要被竞争对手做些文章。”
“可爸爸好像不知道这件事。”
“孙瑞连只告诉在美国的孙琬,孙琬也同意哥哥这么做,都是她的孩子,能保一个是一个。没有告诉王家,一是觉得他们迂腐刻板,不会随机应变,二来他们一直都不喜欢嘉然的习性,认为是被孙家宠坏了。”
“交警部门就这样让他们蒙混过关?”
“案发现场都没了,也没有监控摄像或目击证人。孙瑞连是区域立法委员,王振邦还曾是台南市议员,两人亲自去死者家登门吊唁下跪,愿以最大诚意赔偿家属。钱谈到位,很多的程序就是走个过场了。”
“为什么舅舅和妈妈不马上把他带走?”
周文菲想,难道大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和方便,真的可以不顾一个小孩子的无助和慌张?难道帮他掩埋错误,就是对他最大的好?
“带去哪儿?回到台北找以前的朋友喝酒飙车,再闹事怎么办?还不如留在清境农场好好反省。他一边自责、担惊受怕,一边要扮演死去的弟弟,就是这时候出现了解离症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