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有什么关系。
被发现了又怎样,以后被人留意又怎样?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大不了的事。
连巢穴都不怕了,这个人世又有多少事,能叫他畏缩?
府太蓝站在人流络绎不绝的闹市马路上,站在咖啡馆门口,透过门上玻璃,甚至还能看见里头咖啡师时不时投来的目光——背对人来人往的街道,迎着店内一室客人,他面色平静地把门开关了三次。
始发站,巢穴中央车站。
终点站,黑摩尔市中央车站。
日期,2026年11月16日。
……一开始会以为这张车票,是让人在11月16日搭车前往黑摩尔市的,实在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误会,也难怪他会一直不往心里去。
但是这样一来,这张车票不就等于是毫无作用的废物了吗?
它只允许人类使用;人也只能用它坐一次车。
能够进入巢穴、并从巢穴中央车站上车的人类,都有通路;猎人要去黑摩尔市中央车站,有什么必要用伪像?
府太蓝轻轻摇头笑了一笑——自己也有这么傻的时候。
早上十点才从巢穴返回人世,没想到下午三点时,他就又进来了。
解离症会发展到什么地步,已经不是他愿意费心思去考虑的事了;除了平白担忧,想了也没有任何意义。
有时候,府太蓝会生出小孩子似的白日梦:比如他从来没有接过“巢穴统治游戏”征召;比如突然有一天,府汉决定洗手不干,与一个温柔阿姨结婚,他们自己去乡下过安稳日子,把府太蓝一个人留在城市里上学。
他会像同龄人一样考试,入学,在大学里参加新生派对,因为喝酒太多,睡过头而上课迟到了。哦,派对上他还认识了一个大他几岁的姐姐,就这样顺利地交到了女朋友。
……我未免也有点太幼稚了,府太蓝心想。
他走进了巢穴中央车站的大门,天光蓦然一暗,退潮似的撤回了身后。
与黑摩尔市中央车站几乎别无二致的大厅里,却空空荡荡、寂寥清冷,仿佛被末日荒弃,每一声脚步,都会捂着耳朵,远远地逃向虚空深处。 通往黑摩尔市中央车站的车次,从12号月台发车;并没有写发车时间。
11号月台的车,是通往“洛城中央车站”的——但究竟是不是人世间、西海岸上那一个洛城,就不好说了;再往前,只有6号月台有一列已发列车,通往“第四面墙墙后站”。
那会是什么样的地方,府太蓝想不出来;总之与他无关。
一个看起来与人类完全没有任何区别的女人,冲府太蓝招呼了一声——假如她能控制住自己,她一定会叫人误以为她其实是个猎人。
“坐、坐车吗?”她抽抽噎噎、断断续续地说,两只眼睛泛着血红色水光。“你应该有车票……请、请给我检查一下……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人的眼睛里,不可能汹涌喷流出这么大量的泪水吧?面部肌肉扭曲着,拉伸着,整个脸都涨红了,与脖子成了两个颜色。
“对不起,我才刚死不久。我好痛苦,好后悔,我好想回家……”
检票员的眼泪,并不仅仅从泪腺里往外冒;仔细一看,每根睫毛根部、上下眼皮内部、眼尾皮肤里,都在一齐冒一颗颗珠子似的油腻眼泪。“可以带我一起走吗?”
府太蓝沉默地摇了摇头,点了点车票上的乘车须知。
“车票,你知、知道,你知道你的车票是16号吗?”
府太蓝低声说:“我知道。”
检票员一边尖声嚎哭,一边抽动肩膀,一边为他打开了闸门。
“要、要是我也能回去,就好了……为什么呢,我长得不像人吗,不是很相似吗,为什么不能让我也上车呢……”
府太蓝坐在列车座位上,看着检票员趴伏在月台上,随着列车开动,仍旧四肢着地跟着车往前爬,隐隐还能听见她的嚎哭。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否下了一个正确决定。
还有许许多多的疑惑不解与问题,但他没有人可以商量,也没有人能给他答案。他只能用自己,去试一试命运。
府太蓝事后怎么想,也回忆不起来他到底在车上待了多久,又在车窗外看见了什么——从巢穴到人世的这一趟车,在记忆里,好像只是玻璃上一小片混沌灰蒙的污渍,恰好处于视线水平上,蒙眬了视野。
他只知道,当他回过神时,广播里正在通报终点站已到站。
“您已到达2026年11月16日的黑摩尔市中央车站。本站为终点站,请下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