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收第一批弟子的时候年纪已经上了三百岁,就算是按照修真者的年纪也已经半截身子入土,虽说头上承蒙各大门派看得起他的道家修为,头戴着那白玉流云冠威严如山岳,但在师兄弟面前想来都如现在的掌门师兄一样和蔼可亲,钓鱼、挖笋、种白菜这些事情样样也没见他少做,说他是掌门师父,可大家觉得他在人后跟老农也没什么差别。
当时天一门还没有这么大的门庭,虽然天一这个词听着道义伸长,所谓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可是山上还真是刚有一无二,一座小小的道观满满当当地住着师父和他们师兄弟五人,如果说是一个门派,倒不如说是温馨的一家子了,虽然清苦一些,不过好在被称作竹峰的山峰上什么都不多,就是竹子多,而且鲜嫩,每年春冬之际总算还是能大快朵颐一翻。
等到老单在师父三百二十岁大寿那天从小山村里被带进门派的那一天,老单看着周围一圈好奇地围观年纪小他们五十岁的小师弟的师兄们,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进了个土匪窝点。大师兄董成鑫衣服还算是衣冠楚楚,只不过边角、领口等地方已经明显洗得发白,如果不是讲究一些用炭火放在铁壶里把把一副熨烫得平平整整,恐怕跟古代落魄秀才也差不了多少。
这时候的他当然不知道他将来会在师父驾鹤西去之后接任掌门头戴玉冠身着秀着白鹤的道袍立于高几十米的大殿之上如得道真仙的样子,但也算是有那么点影子。
但看到二师兄高林,老单那年轻的小眼睛就完全瞪圆了——一个袒露着胸口、手臂肌肉就像是是那些火车站扛包的那些粗手粗脚的脚力汉子,可是再晚上一看,那道脸上的横跨鼻梁的伤疤和眼睛里有些病态却好像针扎一般的白光,这哪儿是个道家牛鼻子,简直是个草莽好汉了,哪天在张作霖手下迈着八字步,带领着一群兵痞子打家劫舍都有可能。到时候他当着面从腰上掏出一柄乌黑铁壳子手枪来指着头大喊道:“把钱交出来。”自己裤裆里那临出门偷偷摸摸从家里抽屉摸出来的两枚银元怎么还保得住?
再往后看,四位师兄一个个都十分有特色,真是完全与大师兄的人畜无害形成了反比,三师兄看着像个侦缉队队长、四师兄像个一方豪强,五师兄稍微好点,可那一脸的贼眉鼠眼,怎么看都不像个好人。
要不是师父眼睛一瞪把勾肩搭背的师兄们赶去生火做饭,招待他这入山的第一顿饭,十岁的老单真得一溜烟逃回那个因为弟弟妹妹太多张嘴巴养不活他的家里去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两枚银元能买他这条贱命足够,前提是他们不需要一个年少的苦力的话。
不过让他高兴的是,后续的日子竟然也是有滋有味,进了修真界之后,与俗世那些乱七八糟的军阀混战彻底断了联系后,没有了张勋、溥仪、冯国璋、段祺瑞、张作霖那一群乱世大王把世道闹得一塌糊涂。加上他平时并不受父母太待见,也就没那么多思念,彻底在天一门驻扎了下来。
师父单人隐世修道,修为在修真界算是有不错的声名,道观里的书籍卷宗可算是堆积如山,把原本该堆柴火的屋子塞得满满当当,只好在外面搭了个雨棚放干柴。不过书多归多,师父也不是什么严师出高徒的主儿,只是每日早晨习惯性地跑到院子里在那口铜锣面前敲得咣咣响,把爱赖床的是兄弟们叫起来做早课,却唯独对老单这个小徒弟爱护有加,破例允许老单不用参加早课,所以哪怕在师父去世之后,老单依然没有做早课的习惯。
在天一门,睡觉睡到自然醒,这应该就是老单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