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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萩苡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像是一摊被泼在上面的水。大概是沙发太过柔软了，令她有些昏昏欲睡，却又在半梦半醒之间，听见佟齐喊她:“方萩苡。”
她便睁开睡意朦胧的眼，朝他看去。
佟齐把盛着醒酒汤的碗放到茶几上:“把这个喝了。”
他说完就进了房间，把空旷的客厅留给方萩苡。他的温柔还是熟悉的配方，可喝进嘴里的时候却又能品出一些冷漠。
他完全可以不必管她，却还是把她带回了家。可若说余情未了，他那天的冷漠又不似作假。
方萩苡喝了汤，却仍觉得脑子混混沌沌的，整个人飘飘似欲成仙。
外头忽然下起了雨，噼啪的雨声急促的敲着玻璃，方萩苡侧耳听了会儿，又瞧见佟齐拿着衣服从房里出来了。
“把澡洗了。”他说。
方萩苡却说:“外面下雨了。”
佟齐连一个眼神也不往窗外瞥:“待会儿就停。夏雨就是这样。”
他说的没错，方萩苡洗完澡的时候雨就停了。那样急的雨，来的声势浩大，走的倒是匆匆，好像是一出戏，锣鼓喧天的开了场，还不待众人细看，台上的人就要谢幕了。
佟齐坐在沙发上，弓着背在键盘上敲打着什么，大概是在忙工作吧。他有点轻微近视，不严重，平时也不会戴眼镜，只有在工作或者看书的时候才会戴上，颇有点斯文败类的意思。
方萩苡酒意被热气蒸得差不多干净了，此刻也终于找回点脚踏实地的真实感。佟齐听见了动静，便停了手上的动作朝她看来:“你去睡吧。”
方萩苡没动。她倚靠在墙上，双手环胸:“你呢？”
佟齐的目光已经转回电脑屏幕了:“我还要忙。你去房间睡吧。动静轻点，别把悦悦吵醒了。”
方萩苡还是没动:“那你睡哪？”
这个房子是一间不大的二居室，一间住着佟建宗，一间睡着佟齐，若是有外人留宿，主人便只得在客厅的沙发将就一晚，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可方萩苡还是问了出来。
她想跟佟齐说几句话，哪怕是废话也好。
“沙发。”佟齐说，又催她，“你去睡吧。”
他这副样子，真看不出不久前他还斩钉截铁的跟方萩苡说自己不爱了，说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可方萩苡却没有勇气再把那句理所应当的“我们复婚吧”说给佟齐听，因为她终于意识到佟齐给她的反馈除了欣喜若狂，还会有怒不可遏。
方萩苡还是没动。她想说些什么，但想了半天，竟找不到什么话题可以聊。高中时她读理佟齐学文，大学时她的学校在城东，佟齐则在城西。她学金融，佟齐读文学。等到参加工作了，她开公司，佟齐则去搞出版，两人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她从没把自己的朋友圈向佟齐敞开，佟齐的朋友她也从没见过。
他们曾经是亲密的夫妻，可分开之后竟能迅速的成为陌生人。
有那么一瞬间，方萩苡想，要不算了吧。佟齐说的没错，她的未来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他们就该像两条交线，在生命的某一个点交汇后，又渐行渐远。
生命还有很长，而这交汇的一点实在是微不足道。
可是，她一想到自己的未来佟齐永远缺席，她的心就像被人紧紧攥住了一样。她七岁的时候就认识佟齐了，那时候她一无所有，只有佟齐对她好。一晃眼二十年过去了，假设她能活至百岁，佟齐也占据了她五分之一的人生。
人生又有几个二十年呢？
佟齐合上电脑，连带着绷紧的神经也松弛下来。他抬头一看，方萩苡还在客厅站着，好像是在发呆，一直看着地面，一动也不动。
家里没有她的衣服，佟齐就把自己的衣服翻出来给她。他比方萩苡高，所以衣服穿在方萩苡的身上，显得空荡荡的。
她看起来像是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可她的身上多了小孩没有的性感与成熟。
如果可以，佟齐真不希望时间走的这样快。方萩苡小的时候明明那样可爱，她又贴心，嘴巴还甜，爸爸除了不愿意把好东西给她外，其实也是喜欢她的。那时候爸爸还在，他跟佟齐说隔壁那小孩也是可怜，你要多跟她玩，多照顾他。
那时候家里条件还算好，刚刚还掉了买房装修时借的外债，家里也有了些余钱，爸爸也不像后来那么吝啬，也会让他端了肉菜送到隔壁。
而他同朋友之间的关系还有着最体面的和谐。他每天都过得无忧无虑的，值得他难过或者伤心的，要么是电视剧里的生离死别，要么是书中的悲欢离合，而现实生活的一切，令他快活至飘飘然。
童年太过美好，才会衬得长大后的生活一地鸡毛，才会令他迟迟不愿意面对方萩苡长大了的现实。
可是时间在走，世界在变，人也一点一点的，长了岁数，也生了愁绪。没有谁能一成不变，把时间和幸福永远留住，也没有谁可以永远不长大。
彼得潘可以，但不是人人都是彼得潘。
', ' ')('“方萩苡。”佟齐喊她。
方萩苡起先没听见，直到佟齐又喊了她几声，她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朝他看过去。
“啊？”
她难得收敛了强势，这时候她的外貌优势就显露出来了。不咄咄逼人的时候她就是一个软乎乎的邻家小姑娘，那小鹿似的圆眼就这么看过来，就像一朵开在早晨的百合。
“去睡吧。”佟齐放柔了声音，“已经不早了。”
确实不早了，外面的夜色浓厚，今夜无星，更显沉闷。
“好。”方萩苡正要走，却又想到什么似的，转头看向佟齐，“明天……不，今天下午我过来，你会在吗？”
佟齐笑了下:“我要加班。你过来就是了。”
“哦。”方萩苡有点失落，但旋即又想到什么，又添了句:“今天早上我去送悦悦吧，正好我睡这里。”
佟齐想了想:“也行。”
他们总算是心平气和的聊了几句闲话，没有眼泪也没有冷漠，更没有强迫与绝望。他们确实没有什么工作上的共鸣，但他们有孩子，这就是他们之间藕断丝连的纽带，以至于无论怎样都不能把对方从自己的人生中彻底的剔除。
悦悦早上看见方萩苡的时候特别高兴，尤其是方萩苡脸上带着笑，颇为亲昵的哄了她几句，她就立刻丢掉了仅存的害怕与害羞，抱着她不愿意撒手。
小孩子懂什么呢？他们两离婚的时候枝悦甚至还没有三岁。她只知道爸爸妈妈不住在一起了，可是爸爸妈妈还是她的爸爸和妈妈，佟齐也跟她说他们会永远爱她，这就够了。反正方萩苡之前也不怎么着家，所以对于枝悦来说，也没有什么不好习惯的。
只不过是方萩苡来见她的次数变少了而已。
佟建宗倒是对方萩苡的出现没有多大的反应。他不怎么讨厌这位前儿媳，毕竟相处的不多，方萩苡又曾是他们邻居家的小孩，他又是个和气的人，因此见到方萩苡，也只是跟她打了声招呼，做饭的时候多做了一个人的饭。
佟建宗的手艺方萩苡尝过，跟佟齐的爸爸做出来的味道一模一样。方萩苡吃下第一口的时候，突然有点想佟齐的爸爸了。
尽管在她和佟齐结婚后，她跟这位小公公的关系已经达到了冰点。平时他们是不住在一块儿，可每次见面，佟齐的爸爸都要指责她不负责任，说她不关心自己的丈夫和孩子，话里话外都是佟齐那么好的条件，要不是意外怀孕怎么会跟她结婚；她则回回呛声说结婚不是她的本意，说如果不是他们逼婚根本不会有现在这个局面，她还觉得自己的人生被佟齐和枝悦毁了呢。而作为话题中心的佟齐，焦头烂额的周旋于他们之间，却得不到一句好话。
佟齐刚生完枝悦那会儿，佟齐爸爸来照顾他，那段时间他们也吵得特别厉害。有一回晚上方萩苡半夜醒来，发现佟齐一边喂奶一边压着哭声，她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事。后来她就不怎么回家了。见面少了，自然也就不怎么吵了。
她以为这样佟齐就不会哭了，可之后她没有再醒来的半夜，佟齐还是会哭。
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方萩苡第一次送方枝悦上学，还有些不习惯。
她是开车过去的，可幼儿园门口不让停车，她便只好把车开远些，好半天才找到一个车位。这一通琐事下来让她心里有些烦躁，但碍于孩子又不好发出来。倒是方枝悦一路很高兴，拉着方枝悦的手不肯放，碰到同学还要挨个跟人炫耀:“今天是我妈妈来送我上学啦！”
方萩苡的脸上只能挂上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跟对方的家长打招呼，还有故作亲切的跟方枝悦的小同学问好。有个小同学没有什么情商，在方枝悦炫耀完之后，很夸张的说:“原来你真的有妈妈啊。”
方萩苡的笑容僵在了嘴角，对方妈妈也一脸尴尬，最后压着自家的傻儿子跟方枝悦道了歉，才把小姑娘快要流出眼眶的眼泪给道了回去。
其实方枝悦来自单亲家庭这是一开始没谁知道，但后来有个家长不知道在哪里听说了，就到家长群质问老师，质问为什么不提前告知班上有单亲家庭的小孩，还发了一些单亲家庭小孩欺负同学以及有心理疾病的消息，最后艾特了佟齐，表面上您来您去，实际上阴阳怪气的说他连自己的alpha都挽留不住，谁知道能不能教好自己的小孩呢？又说自己的alpha在哪哪高就，暗戳戳说佟齐的经济条件差，不养出一个盗窃犯怕是很难吧。
这件事情最后以那位家长的孩子转班为结，但有一小部分的家长也为此在意了起来。
尽管这件事佟齐没跟方枝悦说过，可小孩虽然什么都不懂，心思却很敏感。她隐约能感觉到周围同学对她的好奇与鄙夷，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在今天如此得意的炫耀方萩苡。
她想告诉她的同学，看，我也是有妈妈的！而且我不仅有妈妈，我的妈妈还特别漂亮！
方枝悦不太想跟方萩苡分开，一直磨蹭到快要迟到了，才小小声的问:“妈妈，你晚上来接我好不好呀？”
方萩苡没听清楚，问她
', ' ')('说了什么，但方枝悦只是抿嘴笑了一下，松开了她的手:“妈妈，我去上学啦！”
她一下子就跑到大门口，却又转过身，抬手用力朝她挥了挥，才一步三回头的跟老师进去了。
方萩苡打算走，却看到有些家长还在门口徘徊，有些甚至走到铁栅栏旁，透过缝隙往里面看。
鬼使神差的，方萩苡也走了过去，学着他们透过缝隙往里看。
小草坪里很空旷，自然也没有小孩可以看。可那些家长还是没有走，仍是看着。
说实话，方萩苡一直对于自己母亲的身份没有什么真实的感觉。一来方枝悦出生的时候，她才大学毕业，正是壮志满满的时候，却要被迫为一个小生命负责，心里是有气的；二来方枝悦不是她生的，她也没承受过什么十月怀胎之辛苦，在方枝悦出生后，她更是没怎么抱过她、哄过她，没跟她建立起什么感情；三来从小她爸对她的态度就很随意，一言不合还会打她，下手又重，以至于长大后，她觉得自己不打孩子就算是爱她了。
但是现在，她突然意识到，好像光是不打孩子还不够。作为一个母亲，她需要做的还有很多。
方萩苡的爸爸不经常找她，找她也是为了钱，所以乍一听他说要给自己对象，方萩苡还有些诧异。
她还抬头看了一眼天，确定今天的太阳不是打西边出来的。
等爸爸说完对方的条件后，方萩苡确信，太阳不打西边出来是有原因的。
“五十岁！你怎么想的？你干脆自己去跟她结婚好了，现在同性恋不也很流行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果然温柔不过三分钟，语气不善道:“那也要人喜欢omega才行啊，要不然这么好的条件我会介绍给你？”
这话说的，不知道他给介绍的是怎样的白富美。
“好了啊，我把照片发给你，你要是今晚有时间，我就给你约上一面。你不要推辞啊，方萩苡，你要知道，你有今天的这一切，可不是佟齐给的，都是我给你挣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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