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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不能抱抱我?”

他这么说着,眼睛里面的光晕恍惚间仿佛在颤抖着,他这么央求着我,没有他的运筹帷幄,没有他的对症下药,他只是单纯的将他的愿望向我明说出来。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低下身,从背后抱紧了我亲爱的弟弟。

太宰治的梦和中原中也的梦在关于溺海的这一段是相似的。

第9章

*BGM:CIKI-??

我就这样真的睡到了冬至。期间给手机充过两次电、开过两次机,没有太宰治的消息,他也没有再来海滨的别墅,好像那个在凌晨天微微亮时他蹲在沙滩上和我讲的乌龟贝壳的故事,都是我熟睡梦境里的另一个梦。第一次开手机是因为要确认账户里的存额,尽管我清楚地知道仅仅只是买泡面和买水这些生活用品根本用不了几个钱。

母亲给我打过几通电话,都因为我的手机没电关机着而未接听,她于是用邮件和短信给我留言,她没有提那一次太宰治离家出走来这里过了一夜的事,也许是太宰治巧舌如簧已经瞒天过海,我也没兴趣知道。母亲开始只是简单地问我近况如何,钱是否够用,问到后面又体恤起我来,猜测我多半不会好好吃饭,让我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像是个好母亲的口吻。可我不知这些话语里有几分是真心,又有几分是假意。

也许是因为一直将自己埋在被褥里,我实际上也并没有仔细去查看过自己的身体到底是什么个状况,因为睡着后一切意识都会离开我的身体,让我沉沉浮浮在虚无里。这海滨别墅的家装的确好看,就算是十多年前的房子,室内设计放到现在来看也不过时,可因只是作为度假时住的居所,当然也就不可能有什么体重秤,全身镜只有在主卧才有一面。

那面全身镜是五年前母亲买的,为了在海边度假时自拍,她需要一面全身镜来检查自己的穿搭是否时髦是否得体,明明她基本没有什么同龄的朋友,就算是要炫耀都无处可去,她的保鲜只是为了父亲的面子,明明她也知道父亲并不常携她出席一些公开的场合。她仍旧漂亮,却已经是个干燥的女人了。

我把仍旧穿着的夏季的衣服给褪去,扔在主卧的地板上,看向镜子。镜子里的人是个妖怪,头发蓬松而凌乱,就算是麦田里作有机肥的桔梗或许都比这要更有光泽些,腿和脸颊是水肿着的,肋骨上的覆盖的皮肉却凹陷下去,勾勒出肋骨变成一条条突起的横棱。好丑。想也知道促成这后果的原因,我这样睡个没完、仅靠着泡面来填肚子,营养跟不上,会变成这样也是正常的,至少已经比我看过的那些毒瘾者的状态可好得太多了,毕竟我只是嗜睡而已。

第二次打开手机,则是收到了一条意料之外的人的来信,是森先生发来的。他问我搬家之后现在的生活怎么样,要是有空的话,圣诞前可以去他家吃蛋糕,他说最近在给爱丽丝做草莓奶油千层蛋糕,做了好几次才终于熟练起来,他的邮件是附带了照片的,我点开看,切片的千层蛋糕里夹着白色的奶油和红色的草莓片,好像光从照片的颜色里我就能尝到甜味。

我惊觉,对于这位热心的邻居先生,我匆忙离开之前实则并未向他表示感谢、感谢他那段时间的照顾,不仅是失礼的问题,我为此是感到愧疚的,可同时我却也畏惧与森先生的再次见面,我生怕他提起那晚和太宰治在咖啡厅的相遇,那是巧合吗,还是说是太宰治的计谋呢,我不敢想,我已经崩溃过一次了,这悬着的半条命都岌岌可危,再来一次我铁定是承受不住的。我深知自己的极限在哪。

冬至的这天是我第三次打开手机,充电线连上手机,我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等着泡面泡够时间,一边等着手机开机,都是等,都是放空。面饼泡开之后手机还未启动,我只能拿着叉子搅杯子里的玉米须一般淡黄色且卷曲的面条,食之无味地往嘴里塞,好在等我慢吞吞地吃完这杯泡面,把残骸扔进垃圾桶里的时候,手机终于充到了可开机的电量,屏幕亮起来,露出一个不大的手机牌子的LOGO来,过了会儿就跳出来主屏幕的解锁界面了——日历显示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一日,今年的冬至。

我手机里的天气APP的首页显示的还是横滨市内的天气,和这里有些距离,自然天气也不会完全相同,我这里是阴天,那里是小雨,还有强风。数量惊人的未接电话的提示在下一秒就像是无意间挖出了一个温泉眼一样,“哗”地,瞬间喷涌出来。

是母亲打来的电话,见我没有接,她继续打,每隔两分钟一通电话,最早的一通是在半小时前的,好像是遇到了什么她无法处理必须要联系我的麻烦的大事件一样急躁,会是什么事呢,我能想到的会让母亲如此紧张的,那该是和父亲有关的,可具体究竟是什么,我却怎么都想不出来,可能是因为营养不良,我的脑子都有些转不动了吧。

我正绞尽脑汁想着,母亲执着的下一通电话又打了过来,我接起来,听到她在电话那头的抽噎声,断断续续,却始终没停,我向来评价我的母亲是个坚韧的女人,她就连发现他的儿子与继子之间苟合的事,甚至都没有如此动容过,与我达成交易时也是无比地冷静,在这一点上我是绝对敬佩她的。我活到这么大,都无法做到如此。可她现在却哭成泪人,好像承重墙被抽出了一块砖,便引得全盘皆垮一样夸张。

她约莫泣了二十多分钟,我没有挂断电话,因为我知道她不可能是无缘无故让我只是在电话里听她哭的声音的,那也未免太过矫情了,她自己都不会允许这样失态的。她整理好情绪,终于能够说出完整的句子来,她说今早弟弟去上学的时候在路上与未停稳的电车门相撞,万幸捡回一条命,最大的伤患处只有右手的骨折,别的地方都是些轻伤,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

可她时至今日才知晓弟弟服用过量的安眠药剂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明明她和太宰治住在同一屋檐下,生活起居也都是她为他料理的,她仿佛对太宰治的事一无所知,让她更无法接受的是,父亲知道了这事后,竟然连责怪她的话语都没有,只是安静地说了声知道了,太宰治事故后被送去的医院正好也有父亲熟识的医生和院长同僚,他打了招呼,给太宰治安排了住院的床位。父亲对于母亲的态度并不算差,可也许是因为这双重的冲击让母亲无法再调整好她自己,她自疚地认定了父亲不责怪她便是在暗示她作为‘母亲’的这一身份是失格的一样。

为太宰治医治的骨科医生在做完断骨连接的手术之后给他用石膏板加固好,明明整个过程该是疼得要命的,太宰治却一声闷吟都没有发出来过。

医生询问母亲相关的一些事项,才和母亲说明了一些情况,安眠药大量摄入的副作用会造成他的身体机能和各方面欲求的下降,让他的反应速度变缓,如果是因为精神恍惚,现实感失真,而从那里撞向电车侧壁当然是有可能的,可医生说了另一个他独断的猜测:太宰治或许是有轻生的倾向的。

我听到这里时仍旧没有说话,这电话只有母亲带着哽咽的声音,和我的呼吸声。好像是一场太过于复杂的国际象棋的棋局,母亲棋艺精湛,却在朝夕之间便峰回路转输得难堪不已,她讲完这些,顿了约莫有一两分钟,才终于用着我这么多年从未听她用过的语气央求道。

“中也,你搬回来住吧。”

“你救救他,也救救我。”

我心想,我救太宰治,我救你,那么谁会来救我?

却还是心软下来,轻轻“嗯”了一声。

我来的时候是自己摸索着路,磕磕绊绊地找到别墅来的,再回横滨却是父亲专程开了车来接我的。我仔细回忆,竟发现我大概有小半年没有和父亲面对面地交谈过了,他把我的行李箱扔进后备箱里,又坐回驾驶座里,让我坐在他身边的副驾驶座上。父亲车上开着电台,大概是哪个冷门的音乐电台,放着有些催眠的钢琴爵士乐,我又有些困了。

“瘦了。”父亲说我。

我知道他不是在训斥我什么,不如说是单纯表达他所观察到的事实而已,我点了点头,把脑袋抵在车窗玻璃上,母亲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海边还未落雨,等父亲抵达这里,却已经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我料想母亲应该是没有向父亲告密的,父亲或许只是认为我也关心骨折做了手术的弟弟,急着想去医院探病,这儿不好预约出租车驾车到横滨,他正巧也在休息的日子,又或许是父亲觉得也该维系一下他的大儿子的父子感情,总之,他确实是亲自来接我了。

太宰治其实根本不用在医院住多少天,做完手术打完石膏也就能够出院了,不过因为怀疑有脑震荡的可能性,保险起见留院观察一天,等我和父亲到达医院的时候,他已经在准备出院了,病床边的小桌板上放着碟切好的苹果,切成兔子耳朵,我小时候还挺喜欢吃,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再也没有吃过母亲削的苹果了。

太宰治的确是遍体鳞伤,除了右手胳膊上打得石膏,他身上大大小小也都是缠着医用绷带和大块的创可贴,擦伤愈合的速度也许算快,但他手上的这个石膏多半得两三个月才能摘掉了,我没有在他事故的现场,也就不得而知当时发生了什么,只是听母亲的描述,他的确是捡回这条命都算幸运了的,虽说母亲明明也不是陪同他去学校的,谁知道那一刻他到底做了什么事、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出院之后的太宰治没有住回自己的房间,父亲在家吃了晚餐后便要回医院值夜班,他开着车离开家的十分钟之后,我们家的门铃被另一个人按响了,大抵是太宰治的同学,说是来给他送这两天上课的笔记和习题的,他们在大开着的门口说话,冬天的冷风灌进房子里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嗜睡的日子浑浑噩噩过了太久,我变得愈发畏寒,要是开着窗我都要多穿两件羽绒衣,让自己蜷缩成一个不容易泄露热气的球状。我把房间门关着,却好景不常,母亲趁着太宰治在楼下说话的时间里,将太宰治的私人物品统统挪到了我的房间里来。一趟又一趟的,也不嫌累。

我鄙夷这种鸠占鹊巢的行为,但又什么反抗的话都说不出来,我能反抗什么,太宰治现在是要沉进海里的的乌龟,我就算不会游泳也得把他从水里捞起来扔上岸让他苟活下去,我的梦里要死一起死也不过是我的梦,我才不想让那些梦变成现实呢。

何况现实才没有梦里那么美,无论怎样都是一团糟粕,连用调色器强行遮盖污垢都没法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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