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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小时的飞行抵达云市,这里的天气与榕城恰恰相反,万里无云,阳光亮得刺眼。一出机场,季之木便抬手挡了一下眼,不太适应这大好的晴天。
他叫了辆车径直回季家,除了必要的证件也没带,一身轻便。
车辆驶入熟悉的街道,在季家宅院前停下。季之木站在院门外打量了别墅一阵子,才踏进院子。
佣人满脸欣喜放下除草机进门报信,很快,黄芸从房内匆匆出来,脸上不掩惊喜。
“怎么回来不提前跟妈说一声,我好让司机去接。”黄芸拉住他的手,端详好久不见的儿子,语气热切。
她往季之木身后一看,没看到行李,眼神疑惑。
“有点事想和你说,不能留太久,还有工作。”季之木见状解释道。
“好啊”,黄芸挽住他的手臂往沙发走,“什么事不在电话说,非要跑一趟,不过你回来我也很高兴。”
季之木没有随他母亲坐下,站定认真看她,“还是当面讲比较好。”
黄芸见他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拉他到饭桌坐下,“回来这么急,午饭还没吃吧?吃完饭再说。”
佣人布菜,母子俩虽吃相安静,但饭桌上的气氛不至于压抑沉闷。
黄芸笑眯眯看着儿子,问:“工作还好吗?“
季之木点头,黄芸想了想,又说:“如果你父亲在工作上为难你,不用太当真,公司高层几个老人跟了你父亲很久,你这么年轻就被你父亲安排到管理层,难免招致不满,你父亲对你态度严格一来是避嫌,二来等你能力见长了,别人再怎么说闲话也是拳打棉花。“
“我知道。“
“也是,忘了你很可靠,是妈妈多想了“,黄芸朝他笑笑,让他多吃点。
事实并非他母亲所说那般父严子孝,自他进入公司后极少见过季江年,甚至在管理层开会时季江年都没有出面,两人偶尔碰上也是点头路过,不作交谈,明明是亲父子却比同事还陌生。
季之木问:“他最近有回来?“
黄芸摇头,看他脸色凝重,补充道:“分公司在转型拓宽新业务,你父亲很忙的。“
季之木缄默不语,黄芸便适时转移话题,“妈妈最近也不闲,你高阿姨,噢,你可能不记得了,是妈妈的朋友,来过家里几次,她最近添了个外孙,小孩子见人就笑,可水灵了。“
注意到儿子停筷正坐,黄芸给他舀汤,有意无意道:“说起来,她小孩好像就比你大两岁,之前吃饭见过,转眼间孩子......“
“妈”,季之木打断她,“我已经在谈了。”
“欸?”黄芸勺汤的手一僵,反应过来后坐到他身边,嘴角难以自抑地上扬,“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又不是不让你谈,真是......”
她开心得眉飞眼笑,这些年孤身一人的儿子总算愿意和人敞开心扉,这的确是个值得当面讲的好消息。
“是小颜?那很好啊,是个性格很可爱的孩子。”
季之木捧起碗吹了一下热汤,摇头否认。
“不过是你认识的人。”
黄芸脑中搜寻这几年给他明里暗里介绍过的人,要顺着百家姓统统猜一遍,直到季之木把汤喝完都没有猜对。
季之木及时打断她无厘头的猜测,“是以前经常来我房间的人。”
瓷碗放在桌上时发出通透清脆的声响,在沉静的环境中异常响亮。
“我不同意。”黄芸离开餐桌来到落地窗前,盯着院中长得娇艳的月季,声线冷淡。
季之木走到她身后,缓缓说道:“我只是把这个消息知会您一声,没有征询的打算。”
“好,就算我的意见不重要,你父亲也不会同意”,黄芸转头看他。
过了半晌,季之木轻轻摇头,“他知不知情对我来说更不重要。”
“你太任性了,季之木。”
黄芸厉声道,“你忘记之前那小孩对你做过什么了?”
她皱眉摇头,“太没有分寸,我不喜欢。“
“你从来没有问我喜不喜欢“,他不再看母亲不满的表情,望向窗外那盆粉嫩的月季,低声说,”何况当年我是默许的,要论给双方带来的坏处,他一定比我吃亏。”
黄芸先是一愕,随后勾起嘴角,表情却冷漠,“你喜欢他什么?因为你们从小一起玩,他待在你身边很久,所以你喜欢他?你确定这是喜欢?”
“你们明明没有我了解他,却对他的为人和我的感情妄下定论。”
季之木语气生硬,侧过头冷笑一声,“不觉得这样很自大?”
“这几年他不在时我碰上过很多人,我很确定没有因为长时间相处喜欢上其中任何人。”
“妈”,季之木与黄芸对视,有点想不通,“他究竟哪里不好了?”
除了爱撒谎。季之木心想,但他没有在母亲前折温亭的面子。
黄芸看着他眼神里的执着,良久过后,她轻叹道:“你真是
', ' ')('长大了。”
“但你别忘了,他是个没有信息素的beta,意味着你易感期会很辛苦。如果信息素安抚不重要,这世界上就不会有这么多AO结成伴侣。”
母子俩相视不语许久,虽然季之木没有开口反驳,但黄芸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他的意思,她的理由连自己听着都觉得可笑,又怎么去说服人。再契合的信息素没有双方的陪伴也是形同虚设,明明自己就正经历着一段传统却不幸福的婚姻。
突然之间她感到很疲乏,闭上眼不看季之木,被他轻轻拥住。
这一刻黄芸才有了种实感,她的儿子已经成长为一个成熟可靠的男人,不再是坐在轮椅上瘦小脆弱的病小孩。
她轻呼一口气,靠在他宽阔结实的肩膀道:“我会试着和你父亲说。”
“当年的事我也有不对”,黄芸苦笑一声,有点唏嘘,“没想到兜兜转转,你们还是…如果有机会,我想当面和他道个歉。”
“妈”,季之木低头看他母亲,“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季之木回到榕城后已是深夜,路途奔波,给他带来的却更多是心理上的疲惫。
榕城的夜晚依旧下着瓢盆大雨,他漫无目的地开车,不知不觉来到温亭的住所楼下,却没有勇气上楼。
季之木望着温亭熄灯的房子半晌,俯身把头抵在方向盘上,再一次陷入无措之中,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温亭才好。
黄芸给他看了当年的监控录像,警察局的监控并不完整,尽管事发的那条深巷监控坏死,对巷却有一个安装较为隐蔽的摄像头拍下了事发全程。
虽然角度偏倚,只拍到一半的巷口,但足以脑补出巷中是如何令人恶寒的场景。
季之木死死盯着温亭倒在雨里的身影,明明是黑白录像,他却似乎能看到温亭周身的雨水染得鲜红。
五分钟的录像不长也不短,但直到时长结束时温亭都没有被人扶起。
在巷口左侧的一个监控里,原录像显示出陆清上了一辆小轿车,而在警察局提供的监控中,这一部分录像则被前面无人出现的画面覆盖。
黄芸当时听到温亭被打的消息时内心惴惴不安,花钱调取了两边的录像,才明白这是一出蓄意报复。
黄芸心中有愧,总是在想,如果当时她没有随意处理那架纸飞机,也许就不会滋生事端。她虽不喜欢温亭,但不希望对方落到这种下场。她让人代发一笔钱给温家当作补偿,但不愿卷入更多麻烦,所以没有出面指控陆家,只悄然远离,随后送儿子出国,云市又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季之木闭起眼全是温亭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身影。
温亭在七年后毫无怨言地接受了自己,但季之木没法接受自己的失约。
他借着车灯打量手上那枚戒指,温亭的名字虽然贴着他的皮肤,他内心却生出一丝虚无感,恍惚得无法确定温亭究竟有没有在那个雨夜挺过来。
车窗外的雨下得滂沱,一如当年,季之木再次看向温亭那个熄灯的房间,很害怕温亭已经在雨夜里消失了。
他披起外套朝车外冲去,要去确定温亭的存在,没跑两步便听到一阵“哐啷”声响。
一条链子从季之木的口袋滑落,他弯腰捡起,凝视手中那枚在温亭房间见过的吊坠,在雨中定住很久。
温亭睡意正浓,做着好梦,便被一阵间断的门铃吵醒,他翻身用被子蒙住头,门铃依旧无休无止地响着。
他忍无可忍坐起身,一瞥床头的闹钟——凌晨三点。
他勃然大怒,抄起把扫帚直奔门口,往猫眼一看,顿时熄火。
“季之木?”
温亭打开门,来人像从海里走出来的水鬼,所经之处留下一道延绵的水痕。
季之木没有应答,站在门口垂下眼,丢了魂似的。
温亭把他拉进门,撩起他湿哒哒的刘海看他眼睛,“你怎么了?”
季之木稍稍抬起手想抱住身前人,却似有顾虑,只把头轻轻抵在温亭的肩上,一言不发。
贴身的湿冷令温亭忍不住抖了个激灵,他利落把季之木不断滴水的外套扒下,拥着他一步一步后退到沙发上。
“怎么不说话呀?”
温亭拿纸巾给他擦耳鬓的水,肩膀被对方湿淋淋的脸抵得越来越湿,水滴渗入衣服布料洇在肌肤上。
甚至有些许滚烫。
温亭手一顿,双手捧住他的脑袋逼他抬起脸,被这人颊上的两行清泪吓得说不出话。
“怎么哭了......”温亭声音不自觉放轻,揩走他的眼泪。
季之木把头埋回他肩上,继续无声流泪,泪水顺着脸庞滑到下巴,滴落到温亭的浅色睡衣上,显出一滩水印。
“究竟怎么了?”温亭一下一下地给他顺背,“谁敢欺负你啊?”
季之木不答。
“我爸?”温亭说。
片刻后,肩上传来一道闷闷的声音:“你。”
温亭心中叫冤,伸手放在季之
', ' ')('木的下巴那接泪,“行,但我怎么就惹你了?”
“你不告诉我......”
“不告诉你什么?”温亭开玩笑道,“我出轨的事?”
温亭的肩膀登时被人咬了一口。
季之木侧过头,将眼睛贴在温亭颈侧,只露出下半脸,嘴巴紧抿,嘴角下撇,看着有点委屈。
“你七年前...”季之木说了一半不肯再说,顺着温亭的脖子蹭掉脸上的泪。
温亭从这半句话中知悉了对方情绪异样的原因,他无奈地笑笑,说:“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你之前还在哭”,季之木喉咙发涩,想起温亭情绪崩溃的那一晚,眼睛又涌出些许泪水。
温亭不停给他擦泪,胡扯乱扯:“触景生情而已。”
季之木将他压倒在沙发上,全身湿漉漉地贴紧身下的人,哽咽道:“很痛。”
“这都过多久了,早就不痛了。”
温亭见他一声不吭靠在自己肩膀那,眼泪流个没完,把他睡衣领子印出好几块深色水渍,柔声哄道:“别哭啦,从前没发现你这么能哭。”
温亭回答得越豁达,季之木就越难过。
从前季之木只知四月对他很残忍,他在四月被人不声不响抛下,很长一段时间里,季之木对他的生辰月份充满怨气,却不曾想四月对温亭要更残忍。
究竟要有多强的意志才能熬过那场雨夜。
季之木埋怨自己先前对温亭的为难,温亭在他消极无助时将他从幽闭的房间拉出来,完整地接纳了他,陪他度过被疾病围困的日子,但他没有在温亭被围困时陪在他身边,温亭心却很大,又一次包容了自己。
季之木心中苦涩,憎恨自己的迟钝与无道理的怄气。
“我失约了”,他艰难地吞下苦楚,“你应该恨我一辈子。”
他难过得胸腔发闷,泪流不止,直到感受那只抚在后背的手微微发抖。
季之木抬起头,见温亭把脸别去一边,脸上亦糊满泪水。
“恨你干嘛”,温亭说话时嘴唇微颤,“平时还不够疼你吗,说这话......”
又一行泪从温亭眼角滑落,季之木贴上他的额头,舔去他涌出的泪水,味道和心情一样涩。
“对不起。”季之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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