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人人都说他有本事,没有正经的班上都能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但是许文虎对自己的本事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他并不会大包大揽地说自己什么事儿都能办,就算是跟自己挺熟悉的方正业找他帮忙,许文虎也不会将话给说死的,毕竟大老爷们儿吐口唾沫就是钉,如果作出了承诺就一定要做到,若是做不到的话,说大话就是在白白丢人了。
“你一直在黑市上卖东西,最近可有人大量出售劳保手套的?”
各行各业都有各行各业的规矩,就像是这种处于灰色地带的黑市也是有规矩的,毕竟干的是投机倒把的买卖,也不能随随便便扯个地方就能卖起来了,得有路子才能进入黑市,而且这些卖东西的彼此之间差不多也都相熟。
因为怕有市场监察的人混入其中,所以他们这些卖东西的人都十分精明,对黑市上的生面孔基本上都会注意几分,而且市场上流通的有什么东西他们大概也知道一些。
听到方正业的话之后,许文虎没问方正业为什么会询问这些,他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道。
“这件事情可不好说,劳保手套市场上一直都有卖的,毕竟这边有一个日化工厂,流出来的劳保手套不少,前段时间因为厂子里的机器出现了一些障碍,有了不少残次品流了出来。”
黑市上的劳保手套从来都不缺,毕竟有个在黑市上卖东西的就是日化工厂的,他有路子,能拿出不少的劳保手套,虽然大都是残次品,但是因为不需要票,所以买的人还不少。
“除了他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人卖劳保手套了?日用品呢?脸盆肥皂毛巾水瓶之类的有没有卖?”
许文虎摇了摇头。
“在这一片卖东西的我基本上都熟,确实没有你说的你陌生人,至于你说的其他那些东西,日化工厂那边经常会有残次品流出来,市场上一直都不缺。”
方正业倒也没指望询问许文虎两句就能找出什么线索来,他沉吟片刻后,开口说了一句。
“今天你出去卖东西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一起?”
听到这话之后,许文虎不由得愣住了,他上下打量了方正业一番,摇了摇头说道。
“这可不成,方哥,不是我不带你,你是个生面孔,而且身上这气势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人,要真带你去的话,怕是会惹出不少的麻烦来。”
毕竟他们干的这种算是见不得人的买卖,带一个退伍军人去又算怎么回事?要知道那些卖东西的一个比一个精明,方正业这样的,他们一眼就能瞧出来他不简单。
这么想着,许文虎的面上露出了一抹为难之色来。
“方哥,不是我不答应你,只是你也知道我敢的是啥样的营生,若是带你过去了,我怕解释不清楚。”
许文虎面对着方正业也没有隐瞒什么,直接就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反正以两人之间的关系,方正业应该能理解他的。
方正业确实能理解许文虎的苦衷,若是因为自己要查案子,反而把人的营生给弄黄了,那就是他的罪过了。
“那你告诉我你们卖东西的地方在哪里,我自己过去。”
许文虎:“……”
虽然没有跟自己一起过去,但是显然方正业还是要打算到黑市走一遭,许文虎思考了一下利弊,便答应了下来。
只要不是跟他一起去的,他就能一推四五六。
第19章
许文虎踌躇半晌,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成吧,谁让要去的人是你呢,凭咱们哥俩的关系,怎么着我也要带你一起过去,你放心就好。”
看到他这大包大揽的样子,方正业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他屈起手指,在许文虎的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
“刚刚还觉得带我去影响你生意呢,现在又说凭咱俩的关系什么都成,那行吧,我跟你一起去卖东西。”
方正业故意说了这么一句,而许文虎嘿嘿一笑,连连讨饶道。
“方哥,方哥我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甭跟我开玩笑了,我熬的这鸡汤马上好了,我给你盛一碗喝,保管你鲜的能把舌头给吞了。”
说着许文虎起身去旁边的小窝棚里拿出来个小碗,盛了满满一碗鸡汤,殷勤地递到了方正业的跟前。
“方哥,你喝鸡汤。”
方正业倒也没和许文虎客气什么,端起碗便小口小口喝了起来,而看他动嘴了,许文虎便让方正业在这里坐一会儿,而他自己则又盛了一碗鸡汤送到了屋里面。
他奶奶因为一场大病双腿瘫痪,没法子自由行动,家里家外都得许文虎一个人照顾着,不过这小子却没有过一声抱怨,每天都是一副乐乐呵呵的模样。
要说许文虎也确实有些可怜,他的父母早早去了,他是由他奶奶一手将他养大的,他奶奶后来会生病,也是因为操劳太过的缘故。
他奶奶是许文虎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所以在前两年奶奶生病的时候,为了给他奶奶治病,许文虎这才毫不犹豫地将工作给卖掉的,现在做这黑市的生意虽然也能赚到不少钱,可是现在政策在逐渐收紧,这种投机倒把的事情终究是不能做长的。
方正业低头看着碗里面飘着一层厚厚黄油的鸡汤,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甭看那家伙嘴巴叭叭叭地说个不停,看起来做事儿挺没谱的,可实际上他的心思还是挺细腻的,为人也大方,事情做得妥妥当当,倒是也难怪他能在这一片混得风生水起。
过了一会儿功夫,许文虎从院子里面走出来了,看方正业端着鸡汤还没喝,许文虎便出声催促道。
“方哥,你怎么还不喝?这兑了蘑菇熬出来的鸡汤得要趁热喝才有营养,要放凉了的话就腥了,味道可就不好了。”
方正业点了点头,很快就将这一碗鲜鸡汤喝了下去。
要说这许文虎的手艺还真是不错,鸡汤熬得香鲜美味,蘑菇也不知道怎么处理的,不像是人家熬出来的都是软绵绵的,吃到嘴里还带着点脆劲儿,喝下去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方正业的身上冒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他将喝完的碗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看着端着个小海碗有滋有味喝着鸡汤的许文虎,他开口问了一句。
“虎子,你打算一直做黑市的生意吗?”
听到这句话后,许文虎抬起头看向了方正业,他笑了笑,淡淡地开口说道:“不做这生意我还能做什么?方哥你也知道的,我奶奶的身体不好,一直得吃着药呢,而我也没路子,找不到正经活计做,这封城厂子确实不少,但是招工人数却有限,除了靠这个,我也靠不了别的,不是不知道做这个有风险,但是考虑那个之前,我总得保证自己先活下去不是?”
要是工作真有那么好找的话,当初许文虎那个搪瓷厂的工作也不会卖出两百块的高价了,封城的厂子确实不少,但是人家的工位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就算有空缺出来的位置,也都是先紧着工人家属来的,像是他们这样的,就算捧着钱都不一定能买到一份工作。
许文虎觉得自己还是运气比较好的,能倒腾点儿东西,日子勉强能过得下去。
他也不是不知道干这个有风险,真要被抓起来了,估计没个两三年出不来,可他不是没有法子么?
方正业倒是也没有跟许文虎绕什么弯子,直接了当地开口说道:“最近封工准备扩大规模,得再建一个生产线,我估计很快就会发布招工启示,你要不要去参加考试?”
许文虎闻言,也顾不得喝鸡汤了,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方正业,急声说道:“方哥,我也能去参加考试吗?这会不会太为难你了?你这算不算是在给我开后门?”
虽然跟方正业认识的时间挺长的,而且许文虎也知道方正业是封工保卫科的科长,他在封工里面有不少人脉关系,如果自己真厚着脸皮求上门去的话,说不准还真能混到个工作。
但是许文虎做人却很有分寸,他很了解方正业的性格,他不是那种会走后门的人,如果他真找上门的话,也只会让方正业为难,说不定还会影响他们之间的兄弟感情,所以哪怕日子过得难,许文虎也没有开过这个口。
“方哥,你们厂子现有职工都有将近一万多人了,一般招工都会选择现有职工的家属,一个车间能招多少人?我过去真合适吗?”
方正业看了许文虎一眼,见他明明很想要个工作机会,但是却还在顾忌着他,心中有些感动,又有些觉得好笑。
“行了,你难不成还以为我是在给你开后门?你放心吧,招工的事情不归我们保卫科管,我只是告诉你一声,让你提前准备一些,你还以为我是直接能让你到厂子里上班了不成?”
厂子里要扩大规模,增加生产线,厂房已经开始筹备着建了,之前去彭厂长办公室的时候,方正业看到了桌子上的厂房设计图,上面已经盖过公章,估计马上就要开始新建了。
新建厂房最多一个月就能完工了,后续工作准备起来也快,最多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就能开始投入生产了。
一旦开办了新的生产线,之前厂子的工人就有些不够用了,厂里势必要对外招工,根据那条生产线的规模,方正业估算了一下,保守估计,至少需要一千工人才能将生产线运转起来。
就算一开始会派去老工人带新工人,那么对外招工的数量应该在八百人左右,不过厂子里有不少原本的职工子弟,这些空出来的岗位他们应该能填补一些,除此之外,剩下的空缺就得对外招工才行。
其实方正业也只不过提前将这个招工的消息告诉许文虎,让他事先做好准备,之后他能不能考进去,还得看许文虎自己的本事。
毕竟方正业是保卫科的科长,招工的事情会由厂办那边儿全权处理,他能并不能帮上什么忙。
“这得靠实力说话,你想让我走后门,我怕是还没有那个能力。”
原本以为方正业是要直接给自己走后门,许文虎心里面还是有些踌躇的,毕竟担了这么大的人情,以他的能力,未必能将这个人情给还上,不过现在听到方正业这么说,许文虎便知道自己是误会了他的意思。
“那感情好,方哥谢谢你了,我一定会好好准备,我一定能凭借着自己的能力考进去的。”
许文虎好歹也是初中毕业生,而且自己也跟人学了些焊接的功夫,再加上他这几年杂七杂八跟人学过不少的东西,在修理组装方面都有点儿功底儿,虽然比不上专业人士,但也比一般人强多了。
虽然方正业并不是直接给许文虎走后门,但是他还是记了方正业的恩情,毕竟这种招工信息要没有门路的,也是打听不到的,等到外头的人知道的时候,人家的工作岗位早就招满了,哪里能轮得到他们?
“方哥,你真是我的贵人!我许文虎何德何能,才遇见你这样的贵人,我给你鞠个躬吧,要不然我这心里面过意不去。”
眼看着许文虎又开始讨巧卖乖,方正业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屈起手指在他的脑门上弹了一下,没好气地说道:“别作怪了,你今天还打不打算去卖东西?”
许文虎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傻呵呵地笑起来,那模样跟地主家的傻儿子似的,憨厚到家了,任凭谁看到他这个样子,都绝对想象不到他竟然是在黑市倒卖东西的倒爷。
两人简单地聊了一会儿,眼看着天色不早了,他们便准备出发前往黑市,许文虎在房间里鼓捣他要带去卖的东西,每个倒爷为了往身上装东西而不被人发现,都摸索出了一套独门的招数来,虽然许文虎嘴上面说着不介意,但是方正业却并没有进许文虎的屋子,而是去了许文虎奶奶的房间里。
许文虎的奶奶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因为长年累月的操劳,她的头发已经全都白了,脸上布满了皱纹,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苍老。
一般瘫痪在床的老人,因为身体不方便,房间里总会有各种难闻的味道,但是许奶奶的房间倒是意外地干净清爽,甚至还带着一种淡淡的香味儿,方正业循着味道看了过去,发现房间不起眼的角落里放着一个小小的铜香炉,里面正往外冒着袅袅烟雾。
想来房间里的香味儿就是从香炉里面散发出来的。
甭看许文虎是个大男人,在照顾人方面倒是极为贴心,将方方面面都考虑的十分周到。
许奶奶此时正半靠在床上,她身后垫着两床厚厚的软垫子,而她面前则摆放着一个枣红色的小方桌,桌子上放着一个竹编的小笸箩,里面放着各种颜色的细线,而许奶奶手里拿着两根长长的毛线针,正飞快地织着毛线。
方正业注意到许奶奶手里的那件线衫已经织的差不多了,不过看那样子不像是男士的,倒像是女士穿的。
“许奶奶,您这手艺可正好,我先前都不知道您还会织毛衣,这花色我从来都没见过,我瞧着可比百货商场里卖的那些还要漂亮呢。”
许奶奶听到方正业的话后,抬头看了过来,见是熟人,她立马笑了起来:“小方,是你啊,你今儿下班这么早?”
许奶奶是认识方正业的,也知道他是自己孙子为数不多的知底儿朋友,所以对他十分客气。
方正业笑了笑,在床旁边放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件漂亮的毛线开衫上,又问了一句:“许奶奶,好好的怎么想起来织毛线了?看这花色可不像是小伙子穿的,您这难不成是给虎子的对象织的?”
许奶奶笑呵呵地说道:“我家那混小子要是真能找到对象倒好了,我做梦都想娶孙媳妇儿,可惜他被我这个老太婆拖累的,也没个女人能看上他。”
说到最后,许奶奶面上的神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低落了下去。
她一直觉得许文虎是被她这个不争气的老太婆给拖累的,毕竟如果不是因为她生突然生病的话,许文虎现在还是搪瓷厂的正式工人,每个月都能领到工资,旱涝保收,说出去也体面。
结果为了她,许文虎将工作给卖了,现在做的买卖是见不得光的,落在旁人眼中,他现在就是个街溜子,人憎鬼厌的,甭说是那些有固定工作的女工了,就算是那种家庭条件不好的,也看不上他。
毕竟许奶奶现在双腿瘫痪,又没法子做活儿,在家就是个吃闲饭的,帮衬不上许文虎不说,还得需要人照顾着……
如果许文虎因为她的拖累,一辈子都娶不上媳妇儿的话,那她以后就算死了都没有办法合眼。
眼瞅着许奶奶因为自己一句话而变得情绪低落下去,方正业急忙开口岔开了话题:“许奶奶,您别着急,虎子是个很优秀的青年,有道是好男不愁娶,他以后一定会娶一个让您方方面面都满意的媳妇儿。”
许奶奶被方正业的话给逗笑了,忍不住说道:“小方啊,你这话是不是说错了?人家说的是‘好女不愁嫁’,哪里是什么‘好男不愁娶’?你可别诓我了。”
方正业笑呵呵地说道:“都一样的,您看我现在不也是孑然一身么?好男儿志在四方,现在这年纪正是拼事业的时候,娶媳妇儿不着急的,对虎子您还不放心吗?就凭着他那张能言善道的嘴巴,还不能给您娶回来个孙媳妇儿?”
被方正业这么一说,许奶奶的情绪倒是比之前好了不少,脸上重新挂上了笑模样:“这毛线开衫是虎子让我织的,说是要拿出去卖的,我已经织了好几件了。”
说着,许奶奶直起身来,将放在一旁的布袋子里织好的毛线开衫拿了出来,递给了方正业。
“虎子跟我说,我织的这毛线开衫拿出去挺好卖的,价格还不便宜,我总觉得他是诓我的,这年月哪个女同志还不会织毛衣?我用的又是纺织厂淘汰下来的残次品,都不能织成完整的花色,这东西真的会有人买吗?”
许奶奶对自己的手艺并没有什么信心,可是许文虎一直都说能卖出去,而她也不想当一个只能吃闲饭的,所以便停了许文虎的话来织毛线。
但是许奶奶自己也见不到外人,并不知道自己的手艺到底如何,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了方正业,可不就想问问他,这些东西是不是真的可以卖出去。
看着眉宇间带着忐忑之色的许奶奶,方正业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许奶奶,您太过妄自菲薄了,您织出来的毛线可太漂亮了,女同志们虽然都会拿毛线针,但不是人人都有您这种本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