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五看着玄友廉在太医署众人中穿梭,与众医官低头议论的模样,道:“那好,那我先回去了。”
李五便要转身,就听殿内传来一声惊呼:“查出来了!玄大人,查出来了,是脱奇根!”
半个时辰后,李五被李继勉派人送出宫,回到里仁坊的客栈。
骑在马上,李五回想片刻前刘玲儿听到太医署的结论后崩溃大哭、不能自已的模样。做为一个姐姐,刘玲儿与她一样爱护疼爱着自己的弟弟,自然无法接受那样的事实。
她完全能够感受到刘玲儿撕心裂肺的痛。
脱奇根,南疆的一种草植,对成人来说无毒无害,研粉后尝味如面粉,并无异味。但若给小孩子长期大量食用,会影响孩子大脑发育,使孩童变得低智,异惊,时而哭闹不止,时而呆若木鸡。也就是说,海连根本不是年幼畏人,而是饮食中被人偷放了大量的脱奇根,而造成了大脑损坏。并且这种草植对脑经脉的损害是不可逆的,海连从今以后都将是一个低智的障儿。
李五万万没想到海连会遭遇这样的厄运,她回想起三年前在穿过峡谷的铁壁车里,海连与十一不说话,光比着手势就能玩得无比开心的模样,曾经多么活泼可爱的孩子啊,却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回到客栈,李十一见到李五进门,不仅没有迎接,反而转身背对她,气呼呼道:“姐姐骗人,说好晚上接我下学的却没有来!在我数到一百之前,我都不要理你!”
李五看着十一小小的背影,走过去半蹲下身子,紧紧将他抱进怀里。
李十一嚷起来:“不行不行,你不许抱我,我才数到二十。”
李五在十一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十一,幸好,不是你。”
如果在此之前,她有一点的贪心,想借着玄凉的势力拥立自己,或是有一点不甘心,想从刘玲儿和海连手中夺回自己的位置,那么此刻的十一就会变成海连那副瞪着空洞双眼的木讷模样。
那样的十一,她连想一下都觉得心腔战栗。
至于毒害的海连的人,她无法确定,可能是成元水的人,也可能……根本就是玄凉的人。
李五心中感慨无比,低声喃喃道:“不能依靠豺狼,不能寄望虎豹,十一,姐姐真的好希望自己能强大起来。”
十一数到五十就数不下去,在李五的额头回印了一吻:“姐姐,你已经很强大了,在十一心中,你就是最强大的人!”
李五终于扯出笑容,捏了捏十一肉肉的脸蛋。
因为宫中发生毒害皇帝的大案,玄友廉与李继勉三天没有离开皇宫,最后查到朝议大夫宗正少卿裴玮头上。裴玮下了大狱,当夜就死在了牢中,案子便再也查不下去了。这场大案一共牵连出一百多人,从皇宫内侍到朝庭大臣,皆有落马,菜市口日日都有被牢车推过来砍头的人。
一个月后,案子尘埃落定,定为“朝议大夫宗正少卿裴玮谋逆案”。
至于这裴玮是自己要谋杀皇上还是受别人指使,谁也说不清楚,反正人都已经死了。
而公主对外声称因发现及时,皇帝并无大碍。然而当时太医署所有人都在皇帝寝殿中验毒,人多口杂,根本就瞒不过去,没过多久,基本上朝庭上的人都知道皇帝是个白痴儿了。
这一个月当中,每隔五天,李五都会如约去玄友廉府上拜访,而李继勉照例同行,进了府,李继勉和玄友廉立即就坐到一起讨论案情,而李五只能在旁侍奉茶水,这般情形,倒真成了她陪李继勉来见玄友廉了。
不过这一个月,玄友廉倒真的是没有发过一次病,可见只要李五在他身边随便晃荡晃荡,不需要做什么就有立杆见影的效果。
而杨枭虽然机缘巧合撞破一件大案,但他必竟擅闯宫闱,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都要被关在大牢里。因为他身份敏感,玄友廉不想他在这案子里有太多的牵扯,当夜就给他找了一个死囚替身诈死在了大牢里,将他送回了荆南王杨不疏的身边。
这一个月,玄友廉一边查着谋逆大案,一边联络着杨不疏,达成了与杨不疏的私下结盟,答应他只要他每年给玄衣军送来大量的钱银,他父亲玄凉会派出一支玄衣军长驻荆南地区,保护他不受蜀和南唐的侵扰。
荆南王遂高高兴兴地带着义子准备回去了。
杨枭却不肯走,闹着:“父亲,你回荆南去,让我留在京城好不好?”
杨不疏敲他脑袋:“你还好意思留下?要不是你鲁莽行事,能闯下这么大的祸来?你成天念叨着公主是你媳妇儿,还真以为自己还是以前身份尊贵的侯爷小世子吗?走,跟爹回荆南!”
杨枭道:“父亲,你让我留下,让我想办法再见公主一面吧,求你了,她要是知道我是鹏奴,一定会认我的。”
“她认你有什么用?杨枭啊杨枭,你当了我两年儿子怎么一点长劲都没有?你以为这公主和皇帝被人高高捧在上面,就有实权了?不过是一对傀儡儿罢了?你以为你说了你是公主指腹为婚的附马,就能迎娶公主了?只怕没走出门呢,这脑袋就搬家了。眼下李唐皇室就剩两根独苗儿,别的都被成元水屠杀干净了,这公主啊,现在就是个香饽饽,一堆人争抢着娶回家,依我看,不是晋李家,就是梁玄家。”
杨枭道:“什么意思?”
“蠢货,我懒得跟你说,自己想去吧,等你想明白了,再跟爹说话。”
杨枭好不容易来了一趟洛阳,却连李五和十一的正脸都没见到,又被杨不疏拖回了荆南。
因为调查裴玮谋逆案,李继勉趁机让自己筹建的禁卫军参加了案犯逮捕、搜查、羁押之事,也算是京城中狠狠刷了一番存在感。洛阳城中的人终于不再只认玄衣军,也知道了禁卫军的存在。
也因此李继勉带着李五和达木赫早出晚归,就算里仁坊的房子早已经修葺完毕,也没有时间搬进去。等得一个月后尘埃落定,李继勉终于抽得时间,亲自挑卖了些家具搬进府中,将崭新的“李宅”牌匾挂上门头,在五月初八这天举行了乔迁礼,放了两挂鞭炮,热热闹闹地搬进了新居。
当天不少大小官员都派人送来了贺礼。
因为李继勉现在的官职并不是太高,主要还是晋王三子这个身份撑着,并且乔迁也不是多大的事情,所以那些官员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殷勤,都是派家丁送来乔迁礼,聊表一下态度。
李继勉与李五放完鞭炮后就进宅子里去了,阿巴于和哈胡弩站在门口收礼收到手软。阿巴于打开那送来的一箱箱礼品,看着里面金银玉器、古玩字画,笑逐颜开:“此前我跟小将军说,修缮宅子添置家具后咱们可就是一穷二白什么钱都没有了,小将军却丝毫不在意,原来早料到了乔迁之时,那些官员们都会来送贺礼。”
哈胡弩:“你看小将军什么时候担心过钱?咱们刚来京城时,李乐群那狗东西一分钱不给,小将军不就是带我们随便去某位大官富户家坐坐,这钱就有了吗?”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话说,小五回来了后,小将军就没有带我们去那些人家里随便坐客了。”
“废话,小将军能让小五那丫头看到他到处敲诈的无赖模样吗?”
一脚跨出大门的李五正好听到这一段,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对于军阀来讲,仗打得好打不好不重要,熟练敲诈这基本生存技能非常重要。好听点的名头有募捐、安民费、酬军,难听点就是敲诈、勒索、讹钱。
而门口这一车车的贵重贺礼,分明就是肆无忌惮的贿赂。要知道唐朝法纪,当朝官员收受贿银十两就够定刑,收受百两基本可以到阎王爷那报道了。
李五出门是想去几十步外的巷子口买点糖糕回来,等十一下学后可以吃,没想到一出门就听到从犯交待主犯敲诈谋财的全部犯罪经过,并直面贪污腐败案发现场,顿时有点不想出门了,退一步便要回去,这时听到哈胡弩拉长声音叫了一声:“哎呀,这不是玄侍郎玄大人吗?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玄友廉道:“我听说你家李大人乔迁新居,特来贺喜。”
阿巴于看了看玄友廉两手空空的模样,皱眉道:“玄大人亲自过来这怎敢当,派人将‘贺礼’送来就成了。”说着“贺礼”两个字的时候,阿巴于粗着脖子瞪着眼,狠狠咬了咬音。
李五听到这里脸一黑,心想这两人真是跟着李继勉身后天不怕地不怕惯了,讨礼讨到玄友廉头上了,当即探出一头道:“廉公子大驾光临,里面请。”
玄友廉看着李五站在门内朝他招,嘴角微微扬起露了笑容,随即大步向她走去,走了两步停下,转头看着一脸防备模样跟着他的阿巴于和哈胡弩,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轻飘飘地递过去:“我这人实在,想不到给你家李大人送什么礼,这五百两银子寥表心意。”
阿巴于瞪大眼,要知道当初李乐群买下这宅子给李继勉住,也不过花了两百两,这玄友廉还真的是出手阔绰。
李五却在心算,按当朝法纪,如果还有法纪,一百两就够送去见阎王爷一次,玄友廉这些银子足够送李继勉去见阎王爷五次。
玄友廉又道:“对了,一会我在街上挑的一些礼物会有人送来,你俩记得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