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睁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苏维尔的双眼。她的身子微微前倾,甚至稍稍踮起了脚尖。少女体型的她比苏维尔要矮上不少。
尽管眼前的女孩只不过是一位十岁左右的少女,苏维尔却还是感受到了一丝丝压迫感。他尴尬地笑着,撇过了头去。
“嘛……算啦。”
安娜轻哼了一声。她的嘴角扬起了一抹莫名的笑意,却又迅速地被她压抑了下去。只是微微勾起的眼角却还是出卖了她内心的细微情绪。
“还是说说之后的事吧。”
“关于这个……我其实还是有些问题想问。”
苏维尔打断了安娜的话语,他看向了安娜的眼睛,轻声说道,“可能有些冒犯和唐突……但是,为什么你没有选择和她们一起逃掉?”
苏维尔指了指身边的少女们,她们奔逃的动作被静止住,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一个的雕塑。
“你有机会脱离祸乱的笼罩,为什么你没有这么做?简直……就像是主动堕入祸乱一样。”
苏维尔轻声问道:“为什么?”
安娜沉默了一下。她的视线从脚边的少女尸体上扫过,最终落在了苏维尔的脸上。她轻声说道:“我要是说那时候,我不想活了……你信吗?”
“我信。”苏维尔点了点头。
安娜轻笑道:“可是堕入祸乱,却又最终能保持住自己的意志,这需要极强的求生欲啊。你信我?”
苏维尔迟疑了一下。他看了一眼静静地躺在地上的薇莉安,轻声道:“就像她一样……为了今天,你们早就做好了死的觉悟。并且,你们对于生……也不再有那么强烈的眷恋了。对么?”
安娜愣了愣神。
她的表情黯淡了一下,却又随即摇头笑道:“不,我和她不一样。”
“薇莉安她……”安娜低下头,看着躺倒在地上的友人。尽管明知这是梦境,但是这具身体却是那样的真实,每一处五官的细节,都和自己的记忆完美地契合。
“她始终有种被父亲背叛的感觉。”
安娜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友人,缓缓地说道,“当初,作为孤儿的我无意间发现了那个秘密。对于一直生活在城墙内的我们来说,那无异于是捅破天空的大秘密。”
“我没有什么朋友,唯独只有她,最可靠,也最值得信赖。我于是把这个秘密分享给了她。只有我们两个,十来岁的小孩子,琢磨着如何将这个秘密告知所有人。”
“薇莉安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她的父亲。那位‘凯特’大人,被所有自由民公选为平民的领袖,代表着所有自由民和奴隶的利益,与贵族周旋的,她心目中的‘大英雄’。”
“她以为这位大英雄会像她想象中的那样,背负着这个秘密,率领所有人和贵族轰轰烈烈地一战。可是信仰啊……再细微的念头,一旦扎根了脑海深处,就会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她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她最尊敬、最爱戴的父亲,其实是个无可救药的愚蠢信徒。”
“信到了……宁肯牺牲自己的女儿,也不愿颠覆这个愚蠢、落后、野蛮的宗教仪式。”
安娜看向了苏维尔,她的表情似乎有些难过,“你说,人类究竟有多愚蠢呢?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信仰,可以献祭掉自己的亲人,可以放弃真相,可以屈从于荒谬的谎言。而信仰的基石,居然是恐惧……呵。”
苏维尔想要安慰她两句,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口。
安娜察觉到了苏维尔的欲言又止。她轻轻摇了摇头,那一丝丝的难过迅速从她的脸上隐去:“她一直憧憬着她的父亲。当她父亲选择不信任她,反而要把她送上祭坛的那一刻,她就已经丧失了对生的渴望,做好了死的觉悟。”
“哈……真是愚蠢的家伙啊。”
安娜的语气有些柔软,尽管是在埋怨,却还蕴含着无限的怀念。
“如果你一定要问,我为什么要主动地堕入祸乱……其实我也没办法回答你。那只是……一瞬间的念头吧。”
“我觉得他们很丑。”安娜指着她身前的人。因绝望而自杀的贵族首领阿克,慌乱地想要混进平民的几位贵族,还有那位完全六神无主、不知所措、只是随着人流向外跑去的凯特大人。
更多的,是或惶恐、或愤怒、或绝望的人民。
“我觉得他们很丑,所以不想和他们在一起。我也没想过外面的世界会怎样……可能那一个瞬间,当薇莉安死去的那一个瞬间,我的确也不想再继续这样荒谬的生命了吧。”
安娜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说道。
“vivalavida。”
苏维尔突然说道。
“啊?”安娜看向了苏维尔,眼神有些困惑,“你说什么?”
“vivalavida。”苏维尔又重复了一遍,表情认真,“赞美生命。这是你们部落的短语,对吧?”
“薇莉安选择了死亡,是因为她丧失了对生的希望。可是对于生命,她却依然饱含尊重。你们选择了最酷烈的方式,来当众揭穿贵族的阴谋,并且驱赶着所有人离开这座城市。这种方式尽管不是最聪明的,却把高潮留在了你们选择死亡的这一刻。”
苏维尔指了指安娜身后的祸乱缝隙,又指了指躺倒在了地上的薇莉安,认真地说道:“选择死亡,并不代表着你们放弃生命,对吧?”
他直视着安娜的双眼,眼神中蕴含着莫名的真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