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汇是家中二子,他有个长姐,只长他一岁。
他们的父亲是北襄的将军,早年间随着先帝四处征战,到了而立之年才定了终身大事。后来母亲因病早逝,徐将军没有续弦。
他不会带孩子,不管是徐汇,还是长姐,都被他养成了野孩子。长姐比他还野,是街上的孩子王,巅峰时期曾打哭一整条杏花街。
那时候她老大看不起徐汇,她觉得自己的弟弟只会哭,连出去玩都是悄悄的,从来不带他。
徐汇确实只会哭,如果父亲在家,就会拉着他的手,满城找到处野的姐姐。要是父亲不在家,家里的下人不敢带他出去,他能在家里哭上一整天。
长姐心里还是爱弟弟的,回来的时候,总是会给他带糖,要么是山楂片子,要么是甜丝丝的麦芽糖,要么是面饼儿,要么就是捏成小动物的糖人儿。她从后门大摇大摆的回来,看见哭得满脸都是鼻涕的弟弟,脸上全是嫌弃,手往包里一伸,往他身上一抛,说:“脏死了,小鼻涕虫儿,拿去吃,不要哭啦。”
其实徐汇一直清楚,长姐比自己有天赋,她武艺高,熟读兵书,如果北襄可以让女人当将军的话,长姐一定会比他出色。但北襄并无此先例,长姐的才华,只能随着岁月冷却寂灭。
长姐有武艺傍身,又性格泼辣,没人敢娶,以至于到了双十年纪都还嫁出去。
当然,她也有温婉的时候。父亲身上全是刀伤,到了下雨天膝盖后肩都阴痛不已。有时候严重了,连路都走不了。那时候,长姐就会拿着特制的小锤子,轻轻的给父亲敲腿敲肩。
她的动作很温柔,语气却很粗鲁:“徐老将军,都一把年纪的人,出门坐轿子不丢人,你不嫌累,你那匹老马还嫌你重呢!”
父亲其实有点怕长姐,她的嘴很碎,性格太烈,像年轻时候的母亲。
彼时他只是笑一笑说:“轿子里太憋屈了,总感觉呼吸不顺畅,还是骑马好啊,呼吸新鲜空气,看见人了还能打招呼。”
长姐又说什么,俏皮话连珠似的冒出来,引得父亲眯着眼笑。
有时候徐汇从城外军营回家,浑身都是疲惫,只想回家睡觉,一刻不停。他刚走进门,就看见长姐给父亲敲腿,眉眼说不出的温柔,父亲坐在摇椅上,已经昏昏欲睡。他忽然发现,父亲已经老了,鬓角染上了霜雪,眼角都是细纹。
徐汇心里涌上一阵酸楚,长姐见他回来,杏眼看过来,他又焉儿坏的笑了:“仔细一看,我长姐还是有些姿色,怎么就是嫁不出去呢?”
长姐杏眼染上薄怒,小锤子丢进父亲怀里,撸起衣袖就要过来拧他耳朵,像小时候那样。小时候徐汇跑不了,现在大了,自然是要跑的。彼时父亲醒过来,说:“攻他下盘,踢他右膝。”
紧接着,徐汇的右膝挨了一脚,长姐拧着他耳朵,差点让他耳朵打了个转儿。徐汇已经输了,嘴巴还是不饶人:“你就是个母老虎,没人敢娶你!你就等着当一辈子老姑娘吧!”
今年年初,长姐即将满二十一,不知怎么想的,竟然打算嫁人。嫁的还是赵太师之子,那个只读书写字的臭书生!
徐汇不同意这门亲事,他的长姐,天仙一般儿的人,会武艺,熟兵书,会捶腿,还会……算了,女红她不会,琴棋画也学得很烂,菜炒得能吃坏人,但那些都是小家子女人学的东西,她的长姐不是一般人,学那些干甚么?
他的长姐是天地间最特别的女人,她要嫁,也应该嫁天下第一的大将军。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臭书生是烂泥,是臭石,是癞□□,一点儿也配不上他的长姐。
可长姐竟然同意了?徐汇想不通,父亲遗传的倔脾气让他什么也不说,只是闷闷的呆在军营里不回去。长姐书信给他,让徐汇回去帮着挑吉服凤冠,他看了一眼就扔在枕头下面,不理。
后来,长姐怒气冲冲的到了军营,徐汇以为长姐又要拧他耳朵,但她没有。
她只说了一句话:“臭小子,小时候吃了你姐夫这么多零嘴,你竟然半点不记他的好?”
“啊?”
“小时候,我爱在街上玩,见那赵太师的小儿子长得白白净净,兜里还总是揣着零嘴,就去抢他的。他也是傻,明明知道我会在那条街上守着他,每天都从那里路过。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爱吃零嘴的男孩子,其实还挺看不起他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觉得这人越长越俊,哈哈,不要这样看你老姐,你老姐会害羞的。”
徐汇看着自己的长姐,虽然长得水灵灵的,却是他见过脸皮最厚的女人,她竟然会觉得害羞。徐汇不死心,他不认为那臭书生和姐姐有这么深厚的感情:“你们小时候就认识了,怎么现在才提结亲的事儿?”
“我十七岁那年,你姐夫要外派到巡阳府。你也知道那个地儿,今年水患,明年干旱,每年换着花样儿来,山匪猖獗,百姓穷得卖儿当女,地方官却富得流油儿,那地是三国接壤之地,各方势力盘踞错杂,你姐夫亲自和他老爹请命,要去肃清那个地方。他说,他不愿待在父亲的乌纱帽下,他要证明自己。”长姐看着徐汇,杏眼中颇有深意:“小汇,你想一辈子待在父亲的光环下嘛?”
徐汇听得有些怔愣,他得知赵太师之子要娶长姐的那一刻起,就去查了他的底细。那书生确实颇有手段,到巡阳府五年,肃清山匪,拔清毒瘤,想尽办法把两国渗进来的势力翻出来。他指导当地百姓疏通河道,水患之年太平,又费尽心思建了运河,干旱之年便能从大河中送水灌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