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马道上,竹影斑驳。
他已将近一年没有归家,算算日子,长姐也快临盆了,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她保住了徐家的血脉。
徐汇吐了口气,紧绷的心有了一丝松泛,小太监的脸色却愈发苍白,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徐老将军被关天牢之时,芷挽小姐大着肚子进宫求情,她连陛下的面都没见到,不知怎么的,肚子撞到了侍卫的刀上,当时就没有了气息。赵太师父子,坚决认为小徐将军不会做出这种事,他们屡次上谏,让陛下彻查,可陛下连他们的面都不见。
他们就跪在宫门外,整整三天,不吃不喝,陛下依然不见,赵太师父子,双双撞到了宫墙上!他们死谏啊!小徐将军,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惨的状况,那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赵太师,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脑袋都撞扁了,那一年前从巡阳府回来的意气风发的小公子,半边身子都是血,小徐将军,你快走吧!他们都死了!下一个就是你了!你赶快走罢!”
分明是阳光明媚的天,灼热的阳光印在竹背地面,却好像结起了霜,一股从心窝里冒出来的寒意,刹那间席卷全身,四肢乃至头发丝儿,都沁着一股凉,恍堕冰窖。
年轻的将军脸上划下一滴泪,像是一把发钝的刀子割开他的面庞,他双眼通红,眸子里的光华刹那消失。
“下一个该死的,果真是我吗?”
第36章英雄落幕
黑暗寸寸袭来,天光远远遁去。少年将军瘦削且寂寥的背影像一阵虚影,被风一吹,弥散在漆黑阴冷的空气中,仿佛从来没存在过。但是几人知道,千年之前,一颗热烈且骄傲的心,曾在这里冷寂破碎。
跑马道上,几人都不言语,想起那少年将军最后绝望冷鸷的眼神,又想起那道从瞭望塔跳下来的身影,心中无限唏嘘。
地面忽然震颤起来,一队穿着厚重甲胄的士兵出现。他们头顶铜盔,铜盔上拖着一撮白樱,手里拿着六尺来长的长戟,整整齐齐的竖着,像一片锋利的剑海。战靴踏在布满青苔的方砖上,发出蹬蹬的整齐响声,恍若大军压阵。
士兵们一点一点挪动,似一堵往前平移的铜墙铁壁。
焦安国还以为是千年前的幻影,直到一只燃着火的灵符飞坠而出,贴在其中一个士兵的脸上,发出呲一阵响声。
一道身影飞掠而去,撞进了那片铜墙铁壁中,耳边响起一个清瘦的女声:“焦副,还愣着干什么,这是真的北襄士兵!”
刀戟声相交声刹那响起,子弹连珠似的射出,掀起一阵气浪,钻进层层铁甲,射进士兵的心脏。焦安国看见鲜红的血淌出来,那心脏被贯穿的士兵却像没事人一样,长戟挥向他的头顶。
这他妈到底是人是鬼?焦安国在心中暗骂一声,甩开荡邪,红芒刺眼摄目,棍影错落有致,其余三个长城成员,也在非人非鬼的北襄军队中,沉着冷静的应战。
可北襄士兵实在太多,焦安国眼看几人还在跑马道上,没有往前靠近半点。他腰间被割了一刀,鲜血水似的淌下来,其余几人身上都挂了彩。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人还没见到,他们先搭在这里了。
棍影越来越密,那几个长城成员看见焦安国的手势,明白了他下的指令,必须有一个人离开跑马道。加上焦安国,一共四人,他们忽然来到王清河周围,形成一个箭头,周遭的北襄士兵扑上来,又被他们打回去。
他们开始往前挪动,王清河手中的灵符长蛇般的飞射出去,业火烧燃了北襄士兵的战袍,她一脚将他踢飞:“焦副?”
“王清河,后面就靠你了!”
焦安国的话夹杂在打斗声中,格外快,又格外分明。
很快,他们走到了跑马道的尽头。原本紧缩的箭头忽然往外撑开,把严密的包围圈撕开一道豁口。
焦安国的荡邪上全是血,他几乎要握不住,用指甲紧紧扣着,说:“你去帮我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王清河从那道豁口冲出去,焦安国等人的身影立即被士兵埋没。她没有时间回头看,从跑马道穿过校场。校场很安静,边缘立着高大的石碑,上面刻着万古城历代名将的生平。王清河曾在这里散步,假装是从天南地北来的游客,听讲解员说那些激动人心的故事。
她跑的很快,校场难得没有鬼魂和士兵。忽然,面前出现一尊跪像,低着头看不清脸,膝盖永生永世的弯着。她扫了那跪像后面一眼,隐约看见两个字,其中一个好像是徐。
王清河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她曾经问起徐二爷的名字。徐二爷总是笑眯眯的,不回答她。终于有一天,徐二爷说,其实我很不喜欢这个名字,但我可以告诉你,我叫徐汇。
可能是那天徐二爷说起名字时的表情太落寞,王清河敏锐的察觉了他的情绪,后来就再也没问起过。
她忽然想去触摸那尊跪像。布着血的指尖伸到半空又收回来,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被绑在耻辱柱上受千夫指万人骂,不过是被过往的士兵吐口水,不过是从百姓瞩目的英雄变成世人唾弃的罪臣……
王清河收敛心神,管他是徐汇还是北襄,管他是将军还是狗贼,她只认徐二爷,她曾经在万古城山脚下遇到的拾荒老者,曾经在万古城收容病患的灰袍年轻人,以及,大院唯一的租客。